No.218 原创∙听 | 情绪风景∙李惠泉《爸爸》

发布于 2021-04-04 11:50

悼

主播 | 后期：暮晓

作者：李惠泉

爸爸已经走了二十年了。
二十年很快，好像就在昨天。2001年1月，我带着一家三口回家，爸爸站在大哥门口等我们，在离爸爸二十米左右的时候，我见到了爸爸，心里就愣了一下，这是我的爸爸么？我怎么不认识了？早春的氤氲裹住他削瘦单薄的身体，显得更加凄凉伶仃，一个曾经健壮结实的爸爸，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晚上我跟妻子说，爸爸快走了，我有这种感觉，好像灵魂已经游离了爸爸躯体，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两天后，也就是大年三十那天，岳父去世，我急匆匆赶回了北京，等我再回家，爸爸已经不认识我了。
2001年3月7日下午3点，爸爸走了，去了很远的地方。
我从未想到过爸爸还会死，总觉得这个词离他很远。在他那个年代，爸爸是这块土地上一个人物，从滁槎到太子殿，三十里外，他的名字很响。1999年，我的战友孩子结婚，战友说出了爸爸的名字，那个跟我大哥一样年龄的男人马上走到我身边，伸出了手，显得很激动，爸爸的名字对他们这代人太熟悉了。“文革”时，爸爸的名字更是成了名片，哥哥当兵走了，我成了他们追踪的对象，好多人到处找我，害得我躲到乡下。他在南昌到处跑，活得滋润，回到家，和一些人争论起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他的口才和个性，得到很多人敬佩，也埋下了祸根。他很能干，能做成事，更能得罪人。这种个性用到爸爸身上，就是霸道，很多事情上，他不听别人解释，按自己的理解去做。他身上有种天生的傲骨，当走资派那会，在砖瓦厂挑泥，两百多斤重的担子啊！他竟然和别人比赛，一趟又一趟，喊着叫着，我去给他送菜，看见他的样子，惊呆于他的行为和天性。他不怕苦，不怕累，他有使不完的力气，那种健壮和活力明显地在最好的中年时期。他的思想和活力，他的个性和精力，没事做他心不甘啊！他是个天生的斗士，可惜生不逢时，他很刚强，却不太懂得妥协和弯曲，他很廉洁，却不明白利益左右了上下五千年，他很喜欢政治，却一辈子没有弄懂，他抑郁寡欢，活得不是太高兴，就是这样，他永远是儿女心中的英雄，一条汉子。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一辈子活得昂扬，有骨气，就是人杰。
小的时候，我盼着爸爸回家，因为，爸爸每次回家，都能给我们带来肉鱼，我们就可以改善生活，那个年月，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肉鱼。他抽大前门香烟，算是好烟，我常偷他的烟去生产队跟人家压宝，一种好玩的小游戏。生产队那几年，我很累，也很苦，看见许多同学去读高中，还有的成了工农兵大学生，我也想读书，爸爸没有这个意思，他曾经告诉我说，你们兄弟三个，你哥不在家，你弟身体不如你，总要一个人守在家里，守着祖宗，我无言，不知道说什么。当兵来到部队，拼命工作，就是想寻找自己的未来。我知道，靠天靠地靠爸爸都不行，只有靠自己。在部队很长一段时间，我对爸爸充满着怨气，恨爸爸没有在我年轻时候安排好我的未来，跟我一块的同学混得都比我好，这跟我读得书少有关系。我常想，我如果像有些同学一样读了高中，大学，我就不是现在的自己，肯定比现在要走得更远。心中的疙瘩，老是解不开。爸爸常来部队，苦口婆心教导我，让我如何学习如何进步，还把那些话写在我本子上，叮嘱我一定要记住。他来信很勤，每次都是说这些话，我不但听不进去，而且反感，觉得他说得太多了，觉得他没有做好一个爸爸，没有给孩子们铺一条阳光大道，而且带来了负面的东西。还有很多生活细节，都无法理解爸爸，以至很长时间，对他都说不上感情。爸爸走了，我也到了这个年龄，再看爸爸给我信，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那种感觉，是一种发自心底的酸楚，一种说不出的痛。我重新审视爸爸，重新审视自己，感觉人生这一辈子，真是太残忍。

是啊！我渴望爸爸的给予，我又给予他什么呢？
他在时我回家，有时候，连几条烟都没有给他带过，更不要说带他下馆子，吃好的，他年老时，刚强挺拔，桀骜不驯的爸爸总是给我们陪着笑脸，以我的快乐为幸福，总是妥协，现在想来，真想抽自己一顿。爸爸罗嗦的念叨，厌烦的叮嘱，严厉的教诲，不就是让我们避开前行路上的泥泞和荆棘；在人生的路上找到做人的道理，在复杂繁华的时代看清方向，活得更好吗？而这些，我竟然不懂。当我懂得的时候，爸爸不在了，没有人约束我了，我自由了，可是，我却成了孤雁，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每个写爸爸的文章都这样说，但是，错过了的永远都错过，再也挽不回来了，只有痛，这就是因果。父爱如山，伟岸绝伦，父爱如灯，照亮前路，父爱如海，仁厚宽容……我们可以用许多优美的词赞美父爱，可是，一个又一个像我一样的儿子仍然走着我的路，人，只有到了沙漠，才能想到葱茏翠绿，只有到了悬崖，才想到不应该走这条路。我可以把文章写得感人，但是，我永远赎不回我的过去，只有痛伴随我生命终结，这就是人生，就是岁月，就是历史，就是代价。我今天写这篇文章，不是为自己说什么，更不是忏悔，因为，说什么都没有用，好坏都无法改变，我只是想告诉父母亲还健在的孩子们，不要苛求爸爸，更不要责怪爸爸，爸爸给的只是背景，你的奋斗才是江山。
清明时节，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酸楚，写这篇文章，愿他老人家在天堂一切都好。
爸爸，我想你。
作者介绍

李惠泉，江西南昌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1973年入伍，1987年转业，在国家安全部门工作多年，三级警监，正处级侦察员。

著有长篇小说多部，被誉为小说家中的侦察员，侦察员里的小说家。《猎狐》在全国九省市广播电台连播，《生死游戏》获中国故事会奖，《黑白布局》获中国第三届侦探小说最佳情节奖，其长篇小说被广州日报和南京日报等多家报刊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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