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8.温暖的家(原创散文)

发布于 2021-04-04 06:26

姐姐走了。

阴历二零二零年腊月十八日下午,接到姐夫的电话是下午五点半左右。我带着妻子匆忙开车去嘉祥县城。刚过满硐,姐夫又打来电话,让我直接去老家乐村。

乐村就在金山脚下,和我老家相距只有几里路。姐姐结婚后,我经常在假期里到姐姐家住一段时间。姐姐大我近二十岁,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操持家务,没有多少时间管我,很多事都是姐姐照顾我。我毕业刚参加工作时,浑身上下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还是姐姐帮我买布料、找裁缝,做了一身西服。那身西服我一直穿了很多年,裤子磨出了洞,不能再穿了,只好当破布抹袼褙了;褂子袖口和肘部稍微有点磨损,前几年有时还穿一下,现在一直还保存着。

我到了姐姐的农村老家,姐夫还没到。家里已经聚集了很多问事的人,进进出出准备各种东西。有人不时地小声打电话,问到哪里了,然后小声通报给大家。我默默地站在黑夜里,心里一阵阵悲凉,小时候的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

姐姐上初中时升学不看考试成绩,而是由大队推荐。姐姐的成绩很好,可终究没能上高中。我多次听姐姐说过,如果像现在这样考学的话,她也一定能考个好大学。虽然好多年过去了,可姐姐的语气里还是有些遗憾。姐姐辍学后,先是跟人学会了裁缝。我对姐姐最初的印象,是在离家十几里外的一个乡镇缝纫铺里。缝纫铺里有好几台缝纫机,好几个人都在那里做工,现在想来应该属于合作社性质的吧。我那时可能跟着姐姐,有一次在缝纫铺里玩,看到一台缝纫机没人用,就找来两块布头,想用缝纫机扎在一起,一不小心还让针扎破了手指头。

后来,姐姐回家来开缝纫铺,也是与两个人合开。那时姐姐白天去生产队出工,晚上加班做衣服。我听姐姐说过,那时做衣服大都是记工分,后来才有给钱的。印象最深的是,每到过年时,姐姐都会给我做一身新衣裳。这是我最开心的事了。

我四五岁时得了肾炎,每天都要打青霉素之类的针,很疼。医院离我家不太远,姐姐经常领着我去打针。回来时,姐姐总要问我疼不疼,然后就把我背回来。姐姐一步步地走,我趴在姐姐背上,到底是什么感受,现在竟然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可有一次温暖的感觉,我一辈子也不会忘。

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羊山有一座露天电影院。有一次,姐姐带我去看电影,人很多。散场时,大家都起身涌出去。在黑夜里,四周都是高高的涌动的人群,我突然感觉十分孤单,有点恐惧。这时,姐姐把左手的食指伸到我手里,让我抓住。我的小手紧紧握着姐姐的那根手指,手指上的温暖瞬间传到我手上,心中的孤单和恐惧一扫而光。

我上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姐姐在卜集供销社做临时工。学校放暑假时,我就跟着姐姐吃住。姐姐的宿舍门前有路灯,夏天晚饭后,我和小伙伴就在路灯下玩耍。这时,姐姐经常会搬出小桌和板凳,点上蚊香,拿出算盘,逐个检查我的数学作业。遇到做错的题,姐姐就会叫我过来改正。有时,姐姐检查,我坐在旁边看。现在想来,姐姐那时应该是在学习打算盘,这样检查我的作业,真是一举两得。

我和妻子站在姐姐家的院子里,默默无语。夜空里悬挂着略有缺损的月亮,昏黄而渺小。四周是无尽的黑夜,从黑夜里似乎隐隐传来算盘珠清脆的声音,我不禁悲从中来。

正在无尽的回想中,忽然听到低沉而急迫的声音:“到了!到了!”不一会,随着两道明亮的车灯越来越近,一辆车缓缓停在了门口。很多人围上来,有人指挥着外甥,把一个被子卷抬到堂屋的木床上。我知道,被子里一定就是姐姐了。我的泪不由自主地淌了下来。“都不许哭!”有人大声说。

成殓后,我长哭不已。小心地从一边掀开蒙面纸,姐姐面容安详,犹如生时。姐姐一生坎坷,三十多岁又得了恶疾,治疗后颈部落下一个茶杯口大的疤,很难愈合。后来,从韩国买了特效药,长期涂抹,才慢慢维持下来。这次治疗还导致姐姐牙齿脱落,吞咽困难,身体十分消瘦。三十多年来,幸好有姐夫悉心照顾,生活还算舒畅。半年前,姐姐旧疾复发,嘴下巴上起了一个疙瘩,越来越大。多次联系去北京治疗,都因为疫情没有成行,只能把在本地医院检查的结果传给北京的专家,并通过视频察看。后来,在济宁治疗了十几天,效果很好,嘴巴上的疙瘩几乎消失。

出院的当天晚上,我和姐夫通话,说明天准备一下,后天一早去看姐姐。姐夫告诉我,姐姐知道后很开心,第二天还理了发,中午吃了八九个水饺,精神状态很好。午饭后,姐姐照例午睡,姐夫在医院累了十几天,也午睡去了。下午四点多,姐夫醒过来就叫姐姐,没人应答。跑到姐姐床前一看,已经气息微弱了。

姐姐这病,接下来会非常痛苦,能这么安详地一睡不醒,也是姐姐功德圆满了——我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出殡那天,吃过午饭,我忽然心有所动,想出去走走,看看姐姐曾经多年居住的这个村庄,看看这个我曾经多次小住的地方。

乐村比原来大了很多。早年的房子都是就地取材,石头到顶,石块都不太大,一层层垒得很整齐。讲究一些的人家会用石灰抹缝,后来改用水泥。近年新建的房子多在村庄的外围,大都改用红砖,外包一层水泥。旧房子坍塌很多,十室九空。也有在旧房基础上重建的,新房子和老房子杂揉在一起,有一种穿越时空的感觉。明天就要立春了,午间的太阳照在身上,暖暖的。姐姐最后的午睡,也是在这样一个午后,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身,一定也是暖暖的。我缓缓步行在小巷里,恍惚之中还有些早年的印象,仿佛又回到了童年。

在一处老房子的转角处,一个大而平整的石块上,我忽然发现有黑色笔涂画的痕迹。走近一看,是一个英文单词“home”,还在括号里用汉字标注“家”。这应该是一个初学英语的小学生的无心之作吧。再仔细看,下面还有一行字——“温暖的家”。在石块的边沿上,用波浪线画了一个长方形——也许这个长方形就是这个孩子眼中的“家”了。

这是一座十分破旧的老房子,往里看去,只看到少半个院子,打扫得还算干净,显然还有人居住。厨房没有门,里面熏得黢黑,石头缝里插着些小树棒,零乱地挂着一些炊具。我在这里端详了很久,也没有听到鸡犬之声。很想走进院子里,看看这个“温暖的家”到底是什么样子,可一想到太过冒昧,终究没有进去。在孩子眼里,再破旧的房子也是家,只要有亲人在,就是“温暖的家”。想到这里,我的眼睛又湿润起来。 

打开手机,拍了几张这充满温暖的涂鸦。取景时,发现右边的一块石头上还有文字,仔细看了看,好像是“偷拍”两个字­——是说我会来里“偷拍”吗?我极为惊诧起来:这涂鸦之作不知道出自哪个孩子之手,也不知道这个孩子是什么心情,可冥冥之中这么切合我的心境,能仅仅用巧合来解释吗?是不是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把我引到这里,想告诉我一点什么呢?还是姐姐知道我没能见她最后一面,用这种方式来慰藉我的心痛呢?

这一切,都没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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