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铭原创]:将我举过命运栏杆的人

将我举过命运栏杆的人

作者/月铭  朗诵/秦声  编辑/月铭

村里的惯例是，孩子九岁十岁才上学，女孩子“睁个眼睛”就辍学回家做针线找婆家，而我，却在七岁不到时就被你走后门送进了学门，老师们说太小了上不了，你说你能保证我跟得上大孩子……

你把我宠成公主，只要我开口，我要什么你都能给我！就差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

我用着城里孩子用的铅笔盒，我玩着村里娃没见过的玩具，别人穿着自织的粗布衣、千层底儿，我却身穿粉色的确良衬衣，脚蹬“漏风鞋”……

你手把手教我写钢笔字、毛笔字、打算盘、耍武术……

我毛笔字总写不好，但无论写成什么样，你都夸张地端详、赞美，刚开始教我写毛笔的第一年，我们家和几个叔伯家的春联你都鼓励我写，并带着我大张旗鼓地贴出去……

你鼓励我自己去敲开正在关门盘点的合作社，沟通工作人员买来第二天必须要用的本儿……

你教我给外地的亲戚写信并自己去镇上的邮局寄走……

你故意当着我的面给老师说我的学习绝不会输给比我大的同学们……

上初一时你鼓励我主动结交以前不认识的邻村的同学，和她们做朋友；开学前三天，我就交到了三个好朋友，你就分别给她们订了三个大的白纸本儿作为礼物……

我考中专失败时，痛哭流涕，你却高兴地说：我娃不哭！我们正好考高中、上大学！……

我高考落榜时，灰心丧气，你鼓励我复读！当村里好事者讥讽说：丫头本来就不是念书的料，就你的丫头一直念到高中！“针里误了，线里误了”老家话的意思是：书没读成却把针线活儿、找婆家等其他的也耽误了！你大声地说：虽然没考上，但是我丫头肚子里有墨水儿！……

我收到北京某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时，卧病在床的你立刻起身，拄着双拐走遍村里角角落落，人们问：你丫头的大学在哪儿？你说：就在毛主席住的地方……

多年后带你和妈妈来北京生活，尽我的力量，让你和妈妈享受在村里从未享受过的生活：鸡鸭鱼肉吃遍，山珍海味尽尝，出入乘坐小轿车，游玩名胜古迹，登上天安门城楼……回到老家后，你开了个“北京见闻”讲堂，给你的老哥老弟们普及知识……

我在报纸上发表了一篇小文《妈妈，请再叫我一声小名儿》，拿到报纸后，你就坐在窗棂前一遍遍读给妈妈，一遍遍流泪，你说你是高兴的！你还说，你也想看到我写你的文章发表……

第二年，我写你的文章发表了，你每天含泪读啊读，读的不认字的妈妈都能背出几段了！你说：活着就能看到丫头写的追悼词，一辈子，值了……

那年，二姐给我打电话说你昏迷五天茶饭未进，家里已经开始准备后事了，我疯了一般撇下三岁的女儿扑到你身边，找来医生，全力抢救，没想到，我到家的第二天，你竟然醒了！并且认出了我！陪伴你的那些天，你给我讲述了你一生所有令我崇拜与骄傲的传奇故事——

你说：你13岁就没有了父亲，你下面有弟弟也有妹妹，从此，你幼小的肩膀担起了全家的生活……

少年时，你为了获得在学堂门外旁听先生给别人教算盘，你给先生送了一升粮食，而你，整整饿了一个月肚子；成年后，你当了村里的会计，一干就是三十年！因为再没有人能比你“账算清”。那个年代的“四清”大概类似今天的审计，这三十年中，每年的“四清”你都没有被查出丝毫的问题与疏漏。一辈子，为人正直、为“官”清廉，一世勤勉、两袖清风……

青年时，你丢了五只羊，三年后你从偷羊者身上穿的羊皮袄上认了出来，一纸状子递到法院，开庭审理时，偷羊者洋洋得意，认为你并没有任何证据，仅凭几件羊皮袄就认定他们是偷羊者简直不可理喻，连法官都觉得你的官司必输无疑。然而奇迹发生了！整个庭审下来，在质证与辩论过程，你清晰敏捷的思维与有理有据的陈述博得法官一阵阵喝彩，也让偷羊者心虚胆颤、理屈词穷，最终当庭承认了偷羊的整个过程，并承诺给予赔偿。从此，法官因为欣赏而成了你的好朋友，偷羊者因为敬佩也成为了你的好朋友……

老年时，你老了、病了，甚至被医院多次下了病危通知书，但从小被你精心教育的我却成了你生命的精神支柱，你顽强地与病魔斗争着，这也成了我勤奋读书、积极上进的精神支柱。我们俩彼此慰藉着、鼓励着，走在命运的两旁，随时播种，随时开花，将这一径长途，点缀得香花弥漫，使穿枝拂叶的我，踏着荆棘，却不觉得痛苦，有泪可落，却不是悲凉。就这样，我们一起将彼此的生命演绎得越来越精彩……

我多么希望这就是永远、永恒……

然而那一次，你头天还在电话里和我聊时事、诉心事，第二天，你告诉妈妈希望我回家来，妈妈说：丫头半年前刚来过了，你说：那也得来！说完你就沉沉地睡去了……

我如你所说，又回家了！然而我再也没能叫醒你！任凭我怎样的撕心裂肺，任凭我怎样的痛彻骨髓！

我问山川，我问河流：为什么？为什么在我还没来得及报恩的时候，你却忽然如一叶舟飘出我的人生？

山川肃穆，河流不语……

我仰望天空，我叩问大地……

却只见：沙漠的风呼啸，垄上的草枯黄，天边的云呜咽……

让我跪求所有的神灵：

我求你们，许我们来生相聚吧！哪怕山岳化作沧海，哪怕沧海变成桑田，我都要在原地，等你！等你！

我等你来，继续与我相聚一生—

年少时，我依然趴在你的背上唱着幸福的歌谣！

长大后，你在门前的杏树下挥着手，鼓励我走出沙漠，去追逐——

诗与远方……

月铭 二0一七年九月 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