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生代论坛 | 第1期:网络文学的变局与新生

主持人语：不久前，中国社会科学院发布了以阅文集团年度数据和行业公开数据为主要分析蓝本的《2020年度中国网络文学发展报告》（后文简称“报告”），并指出“在文娱产业大环境的变化中，网络文学进入发展的迭代期”。中国网络文学作为与美国好莱坞电影、日本动漫、韩国电视剧并肩而立的世界四大文化现象之一，其产生与发展至今不过二十多年，却展现了前所未有的文化“超速度”。2020年是中国网络文学的变局之年，行业内产生了何种变化？在这些变化的背后的实质又是什么？让我们一观来自北方文创网络文学专栏的“网生代”青年们对于报告中现象的看法。

张天笑：以阅文集团为例。“五帝”退位事件作为导火索，使作家与平台之间长久以来积累的固有矛盾激化和爆发，促使管理者重新思考两者间的关系，同时也倒逼平台对现有的制度进行变革。

首先，对于事件的焦点“合同风波”，阅文推出新版合同，三类四种授权级别、免费或付费模式，作家可以自由选择。对于免费阅读这一模式，多数人较为认可的观点是:免费与付费将长期共存，最后留给市场和读者去选择。未来如何无人知晓，但这种自选的方式无疑更加尊重作家的权利，让作家从一开始选择作品的未来发展路线，不仅调动了创作的能动性，也是给自身的一种试错权。

其次，阅文推出“职业作家星计划”。在作家扶持方面，通过提升稿酬、推出创作补贴稳固已有的作家群体，吸引更多人投入创作，不断扩充金字塔底层基数；激励作家进行个性创作，打造多元内容生态。在作家培训方面，以“阅文起点大学”为中心，邀请传统文学作家、网络文学作家、网络文学研究学者共同打造综合性导师团体，以线上线下相结合的方式，帮助作家和有意于成为职业作家的作者提升综合能力。在品牌运营方面，通过渠道推广、IP评估与开发、粉丝运营等方式，承担作家经纪人的角色，做好“外围”工作，为作家服务，让作家将更多的精力集中于创作本身，提供更多的优质内容。平台以内容为源头，对接产业链下游资源，形成一套有机的IP开发体系，为作家的IP开发构建行业生态场。在作家关怀方面，成立爱心救助基金，更加注重对作家的人文关怀，进一步推动平台与作家关系从“商”到“友”的转变。

另外，阅文还通过改革编辑分组制，让作家可选适合自己和作品的编辑组，降低了因“类别不通”而造成的优质作品被埋没的机率，形成一种“伯乐”与“千里马”之间互赏的新风尚。

作家与平台的矛盾激化，实质上是在市场经济体制中作家与资本间矛盾的显性表现。若一切行为均以实现资本利益最大化为目标，必然会在一定程度上伤害作家的利益分配和创作积极性，乃至破坏全行业的生态平衡。故而，以利益至上的“商业型”平台向以人为本的“服务型”平台的转变是网络文学行业发展的必然要求。

正如“社会的基本矛盾是社会发展的根本动力”一样，作家与平台间的矛盾运动是促使网络文学发展和变革的动力。值此变局之际，网络文学平台应如报告中提到的“直面双方关系和创作环境的内在矛盾，化‘张力’为‘合力’”，探索网络文学生态建设的新路径。

周彬：在当下标语、口号等形式主义横行的社会中，网络文学已不再单纯的以“爽”为切入点，而是融入了更多的现实主义思考，同时兼顾艺术性与人文关怀。作者也不单单是职业写手，渐渐涌现出各个领域的普通人，他们皆将自己心中的道义与世界观借助文字进行软性输出，于无形中达到潜移默化的效果。更多作品从批判性视角出发，将历史理性与人性批判相结合，树立一种现代时空观；将“现实”转化为观察对象，具有很大的包容度和涵盖面，将现实的复杂性与可能性尽可能如实地传递给读者，给予读者广阔的思考空间，很好地实现了商业性与现实关怀、民族国家意识的统一。

如《朝阳警事》从小片警的生活入手，虽没有大开大合的情节反转，但细节丰富，表现了人民警察这一职业的真实情况。《大江东去》则讲述中国改革从农村到城市，从商界、政界到学界的变化，精细描绘出当代中国蓬勃发展的宏伟景观。这些作品都继承了传统现实主义文学的写实精神，反映出中国现实的深度和广度。

杨堃：年轻作者比重不断上升带动网络作家队伍年轻化发展，体现了当今青年人对文学的追求与热爱，并迫切地想要向外界传达自己的思想与观点。在通过创作对社会现实或想象世界反映与塑造的过程中，也出现了许多的弘扬社会主旋律的优秀作品，不仅在网络文学的娱乐功能方面进行延伸，又用“寓教于乐”的方式加深了读者对世界的思考。

贺宛超：同人创作的出现是基于读者对小说中某一人物的热爱，基于作品中人物的性格和读者对于小说结局的遗憾。同人创作者可以在不同的背景下找到更多故事发展的可能性，独特的人物性格在不同的时代背景下碰撞出了火花。脱离了原作背景的同人创作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弱化悲剧因素，勾勒出人物美好生活的景象，它能够反映读者对剧情的期待。

同人文或多或少和原作有不同的部分，这些特殊的情节就是粉丝对于原作的期望。那么作品在IP化的过程中需不需要考虑对作品进行修改，也是一个问题。有些角色是悲剧性的，他们吸引着粉丝来为他续写或改写结局，人气居高不下，那么作者改动他的成长轨迹和结局会让作品更丰满吗？不一定，有些角色的魅力就在于它的悲剧性，苦难构成了他的一部分，弱化苦难会适得其反。

而有些角色的故事情节因为影视化中人物形象主次的问题，适当删减会让角色形象更加鲜明，也更有利于主线情节的发展。同人创作本身是大众交流的一个平台，作者也可以从大家的同人作品中窥见人物形象市场的流行趋势并为IP化积累市场信息。

黄康：新媒体文只是一个好听的名头，其内容与网络文学发展早期所呈现出的种种并无二致——以两性关系为主导，内容高度同质化。

这首先让人担忧的便是其中潜藏的监管风险。对“吸睛”的无节制追求，只会将新媒体文的内容导向“猎奇”。“杀妻取子”、“一胎多宝”等宣传语，不仅有违正常生理，更冲击着公序良俗。新媒体文的投放点集中在朋友圈、浏览器、视频软件等网络公共区域，可能会对青少年形成不良影响。新媒体文的宣传方式为广告，它必须和浏览器、视频软件本身提供的娱乐内容进行竞争，且广告语必须简短到极致，包括在十几个字以内。因此它不得不使用一些富有冲击力的情节吸引浏览者的注意力。从广告的发展经验来看，此类与色情、伦理打擦边球的内容最易获得瞩目。但需要明确的是，这种办法高效，却不值得提倡。如果不能及时刹车，将会再次破坏网络文学逐渐建立起来的形象。

另外，对下沉市场的拓展，缺乏更进一步的引导机制。新媒体文的链接往往是临时的，中间经过多层转接，很难溯源到小说最初发表的网站。这使得作者无法通过某部“爆款”蓄积粉丝，无法预料自己的写作收益，也就缺少尝试创新写作的物质基础。之于读者，他们的阅读也缺乏连续性，即便产生了阅读欲望，也缺少合适的阅读环境，无形中造成了大量的读者流失。

莫宗晓：我认为不论是免费阅读还是付费阅读，都是需要以内容吸引力为竞争核心。从文学功能来看，网路文学的本质是消遣文学，即以消遣、娱乐为主要功能，不少读者基本上看完就“扔”，也就是说，读者所获得的即时性享受是网路文学的价值所在。正因如此，读者尽力通过最低廉成本获得尽可能多的精神享受。

虽然免费阅读有其价格优势，但内容质量下降，读者所寻求的消遣价值降低，其最终目的未能实现，即使通过看视频、玩游戏等网赚奖励获得物质补偿，读者的娱乐需求仍未得到满足，长此以往，相当一部分读者会放弃这种阅读模式。而付费阅读并没有明显的价格优势，内容吸引力是其核心竞争力，只有不断提高内容价值，增强读者阅读兴趣，提高作品持续可读性，才能获得良好的收益，以支持平台运营和作者稿酬发放，形成健康的网路文学圈生态循环。

蒋文静：网络小说在海外的“走红”有着长久生命力。

首先，这是大众文化流行风潮席卷全球的必然结果。基于数字媒介基础上的“地球村”的形成，世界文化交流日益密切，而网络文学贴近普通大众情感，容易被世界各地的读者接受。

资本的逐利性也驱动网络小说走向海外。网络小说除了IP化外，不同语言文本之间的转译也是重要的增值方式。因为与传统书籍相比，网络文学具有成本低廉，传播迅速，获取方便快捷等等难以匹敌的优势。

海外走红的的网络小说的确是浩瀚网文中的优秀之作，它们的人物和故事能够吸引不同语言背景下的读者，表达了人类普遍的心理和价值观念。在海外传播过程中，体现中国传统文化特色的作品深受欢迎。“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网络文学“走红”实际上是中华文化海外传播的组成部分。

尽管网络文学海外传播势头迅猛，但影响力仍然有限，与我国的综合国力在世界上的影响力不成正比，需要拓宽新路和健全机制：

技术上，尽管翻译中国网络文学的网站已有上百家，但翻译作品的种类和数量并不多，整个网络文学界还尚未形成有效的对外输出机制。

内容上，缺乏成熟的版权输出和保护机制，大量网络小说原创作品版权在海外传播过程中遭到侵权。

文学上，走红的小说因翻译可能会有所修正，不一定代表其具有较高的文学性。另外，网络小说不容易被没有汉语文化基础的读者理解，翻译之后可能会在海外传播中给读者造成误解。

综上，网络文学的海外传播带来的既是机遇，也是挑战。网络文学已经成为中国文化“走出去”的生力军，但要想真正承载起传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使命，需要网络作家不断增强精品和经典意识，使之成为美感和快感兼具的佳作。

赵帆：网文出海在塑造国家形象、讲好中国故事方面具有极大的潜力。而且，在受国外读者欢迎的网文中，不乏有着浓厚的东方传统文化的网文。可见，我们往常想象中的高语境文化在对低语境文化进行传播时所会遭遇的文化折扣现象并不是时时会发生的。尽管之前在时代广场的宣传片没有获得预期的宣传效果，对外输出的电影中感官刺激强而文化内涵不足的武打片比立足于中国传统故事的电影如《哪吒之魔童降世》更受欢迎，但是近年中国网络文学的发展也证明中国特色的内容，譬如神话故事、譬如中国的真实面貌、譬如中国普遍的价值观，是可以被其他文化背景的读者所理解的。

因此，除了宏观层面对中国的硬宣传外，文学、音乐、艺术等软宣传的方式也是一条可选之路，就像美国借助好莱坞电影对外输出其价值观一样，我们也可以借助国内繁荣发展的网络文学，向外打造一个网文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