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小读丨我最大的幸运是你「原创」

2015.11.11

（一）

苏心是个特别不幸运的人，一直都是。从小到大她连一次“再来一瓶”都没有抽到过。元旦联欢活动，抽到谁的学号就拿谁准备的礼物，她拿着花了一晚上精致包装的礼物等啊等，一直等到最后一个同学上台，从仅剩的两个写着学号的纸条中抽出了一张。不用看就知道，苏心是被剩下的那一个，多么小的概率，啧啧。

我是怎么知道的呢？因为我就是苏心，应该说，是未来某个时段的苏心。我大概在她还没意识到自己运气多么不好的时候就来到她身边了，我知道她未来发生的所有事，可是我不能和她说话，她也看不到我，我能做的，只有陪伴在她身边。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突然出现的的，但我却知道我什么时候离开，据说我流泪的那一天就是我回到未来的日子，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在她身边这么久，我都没哭过，即使她很难过，即使她就是我。

我穿越过来是由于苏心的一个执念，执念让我来了解让她辗转难眠的整个故事，回去告诉她，了却她的遗憾，安慰她的不甘，也许要等到那天到了，我才能开口与她对话。

（二）

被剩下的苏心拿了第一个上台抽奖同学的礼物，一个复古风的软皮本子，在初中大家都流行送里面会下雪会发光的水晶球摆件的时候，这种文艺小清新范儿的礼物甚合她的意。

挑这个礼物的男生叫徐子扬，成绩好，个子高，声音好听，还写得一手好字。这样的男生放在什么时候都应该是男神级别的人物，喜欢他的小姑娘得排着队。可惜的是，徐子扬是个胖子，他们班里唯一的胖子。

我很想告诉苏心她们，不要局限于一个人肤浅的外表，胖瘦高矮都不是衡量一个人是否优秀的关键，我们要看本质。可在那个少女心泛滥的青春时期，我又怎么去说服那些年轻小姑娘放着又高又瘦又帅的男生不喜欢，而去欣赏一个胖子的本质呢。

学生时代的他们，想要成熟却不够成熟，似懂非懂，很容易在不经意间伤害一个人。你很瘦，如果同时你也很高，那恭喜你有成为男神的潜质，可如果你很胖，又高，那你只能是个碍事儿的大胖子。而徐子扬，恰好就是后一类人。

同学们对他的嘲讽一天天的滋生着，直到初一的运动会。

“运动会是全校的运动会，也是咱班所有人都必须参加的活动！不要想着偷懒不报名，展现大家运动才能的时刻到了，快来我这报名！每个人都得有项目！”体育委员拿着项目报名表在讲台上喊着。

有男生就在底下起哄了“你说的不对吧！也不是什么人想参加就参加啊，你让人家徐子扬怎么办？”“哈哈哈！就是！别为难他们嘛！”

苏心回头特意看了徐子扬一眼，可他却像没有听见同学们的起哄一样，头也不抬地继续写着作业。苏心捏了捏手里捧着的元旦礼物本子，也许是觉得毕竟自己这么喜欢人家这个礼物，也许是正义感爆发，她冲着还在不断起哄的男生们突然喊了一句:“你们不要太过分了！运动会是大家的活动，谁想报什么项目别人都管不着！”

教室里安静了几秒，苏心装作什么都发生一样埋下头开始看书。她瞒不过我，从她通红的脸颊和捧着书微微发颤的手我就知道，她说那些话时一定很紧张。我微笑着坐在她旁边，很想和她击个掌:干得漂亮！

还有一个人的动作也瞒不过我，我看见刚刚一直置若罔闻仿佛自己置身事外的徐子扬，轻轻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了苏心很久。我还知道，放学后他走到体育委员那里，在1000米跑下面填了自己的名字。

徐子扬要跑1000米，所有同学都不明白他脑子哪根筋搭错了，我想就连苏心也很惊讶。可我却在他望向苏心的那一刻，突然看出了他自不量力的原因。

运动会当天，徐子扬跑1000米的时候，我陪着苏心在人群中看着跑道上气喘吁吁的他，与其他同学幸灾乐祸看好戏的心情不同，我们默默地为他加着油。成绩出来，徐子扬没有名次是毋庸置疑的，可令很多人瞠目结舌的是，他也不是倒数第一。他应该私下里偷偷练习了，我猜想。

运动会结束，一切回归正轨，同学们继续学习打闹应付大大小小的考试，可有些事情却开始有些变化了。

例如苏心和徐子扬因为运动会的事情竟生出了莫名的亲近感，从极少交流的普通同学变得熟络起来。

苏心每天放学就和徐子扬一起到操场跑圈，还上网查资料帮他设计了详细的运动计划和严格的饮食安排，帮助他减肥。徐子扬是个很有毅力的人，尽管刚开始的运动让他有些吃不消，但看到身边那个瘦小的女生陪着他，一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还絮絮叨叨不放弃地鼓励他“加油！加油！徐子扬！坚持！跑完这圈你就能走上人生巅峰啦！”，也咬着牙坚持了下来。时间长了，当苏心累得跑不动在一旁休息时，徐子扬竟还能呼吸均匀地继续跑。

苏心特意向班主任建议座位要隔一段时间调动一次，每个同学都应该有坐前面的机会。尽管徐子扬仍怕自己会挡住后面同学的视线，提出还坐最后一排，但至少不是一直在黑暗的角落里了。有时轮到苏心坐在徐子扬前面，她就尽可能减小自己的座位间距，给徐子扬留出更大的活动空间。偶尔徐子扬起身不小心挤到前面的苏心，还没等他露出歉意的表情，苏心就会转头毫不在意地调侃他:“看来咱俩的努力还不够啊！我得给你加点量了！”

徐子扬的成绩特别好，每次公布成绩都是徐子扬难得扬眉吐气的时刻，自从和徐子扬做朋友后，苏心也跟自己得了第一似的洋洋得意起来。成绩单贴在楼道的展板上，同学们挤成一团去看排名，苏心和徐子扬也挤在人群中。还是有同学会带着嘲讽嫌弃的语气拍着徐子扬的肩膀大喊“胖子你能不能上后面去啊！往这一站谁还看得见？”这时苏心就会抱打不平地站出来:“等什么时候你也考年级第一了，就没有人在前面挡着你了！”然后对徐子扬得意地扬一扬头。

苏心和徐子扬会在周末相约去学校图书馆写作业，写完后就去学校门口的电影院看电影，看美国大片，看恐怖故事，看爱情喜剧，她会哭得大声放肆无法自拔，也会笑得前仰后合不顾形象。他会给她讲书里看到的奇闻趣事，她就在一旁捧场地笑出了眼泪。每次一起出去吃饭，她都会贴心地替他找一个宽敞舒服的座位，他就坐在靠窗的一边替她遮住刺眼的阳光。她会细心地发现夏天的他特别爱出汗，于是不管穿什么衣服都记得揣包鼓鼓囊囊的纸巾，也会陪他一起看他最爱的NBA比赛，然后劝他克服内心的自卑上场练习，不顾周围人投来怀疑嘲弄的眼神呐喊助威，坚定地相信他一定能打得很好。每当这时苏心的眼神就特别黑亮，感染了我，也感染了徐子扬。

于是徐子扬不再沉默寡言，变得开朗健谈，本就涉猎甚广的他聊起天来幽默风趣，典故段子得心应手。渐渐没有人像以前一样取笑他，大家都喜欢和他聊天。他成为了一个人缘很好的，胖子。

我知道，这段时光之所以那么温柔地流淌，是因为两个美好的少年让友谊变得突然有一点势头仿佛能，地久天长。

（三）

时间一晃三年很快就过去，苏心和徐子扬考上了同一所重点高中，又恰好被分在了同一个班。俩人的关系更是铁得不能再铁，一起上下学，一起写作业，一起去市中心的胡同里吃最爱的冰糖葫芦和炸酱面。

这时的徐子扬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碍事儿的胖子，他窜了个儿，还瘦了，1米84的个子配上原本就俊朗的轮廓，向班草的位置迈近了一大步。

我对着苏心竖起大拇指:眼光真好！早就听说每个胖子都是潜力股，说的一点都没错！

可苏心最近困扰就比较多了，因为和徐子扬关系好，她已经感受到很多女生打量挑衅嫉妒的眼神了。偏偏徐子扬还当什么都不知道似的，继续和她一起上下学，约她吃饭写作业，帮她背书包，帮她撑伞，他收到的情书拆也不拆就扔给她，每次看她气得跳脚的时候他就留下一句话:你想看就看，喜欢的留下来学习学习，不喜欢就帮我处理掉。

徐子扬参加了校篮球队，加入了球技一流的队长陈嘉南的队伍，练习的时间更多了，就要求她像以前陪他跑步减肥那样每次训练比赛都必须出席，帮他拿水抱外套。一来二去，苏心就和徐子扬球队里的人混熟了，因为队里大多数都是学长们，所以每次看见她来，他们都挤眉弄眼一脸坏笑“小学妹又来了啊”。就连那个不喜八卦，笑起来阳光温暖的陈嘉南学长，都调侃过她“小学妹真是子扬的骨灰粉啊！”

徐子扬和陈嘉南场上配合默契屡屡进球，场下就成了勾肩搭背的铁磁儿，关系好的不一般，苏心也和陈嘉南渐渐熟络起来，偶尔徐子扬开她玩笑，陈嘉南还帮她一起反击。

只要有徐子扬和陈嘉南上场的比赛，旁边观战欢呼的女生就能围成人墙。我特别能理解，毕竟两个青春帅气的男生在球场上秀着酷炫的球技，简直就是行走的荷尔蒙啊。

可苏心就郁闷了，明明有那么多女生送纸巾送水，徐子扬就非要她站在一边，只喝她买的水，只让她抱着他的衣服。每次中场休息看到他直直地向她走来时，她都觉得自己要被旁边女生凌厉的眼神盯成筛子了。

我清楚地知道，其实爱情已经开始萌芽了，可青涩的他们以友情的名义靠近彼此，后知后觉。我叹了一口气，是因为我发现，苏心还有一个更大的困扰。

一次放学回家的路上，像往常一样，刚打完篮球的徐子扬顺手将苏心的书包背在肩上，一把拿过苏心喝了一半的水咕咚咕咚喝得一滴不剩。苏心看着他这一连串自然发出的却是那么暧昧的动作愣了一瞬，幽幽地开口:“徐子扬，咱俩走这么近，很多人都以为我们是男女朋友关系，你知道吗？”

徐子扬不以为意:“那又怎样？咱俩关系好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好哥们儿当然走得近啊！”

“对啊，我们是好哥们儿。”苏心有一秒钟的愣神，我还来不及捕捉她这一秒里蕴含了什么情绪，就听见她又说话了，“所以好哥们儿想请你帮个忙。”

“好啊！什么忙？”徐子扬爽快地答应了。

犹豫了一会儿，苏心开了口，带着一些害羞一些迷茫:“我好像。。。好像喜欢上了一个男生。”

徐子扬的脚步顿了顿，忽然觉得心如擂鼓，砰砰砰地好像要跳出来了，他不敢转头看苏心，装作镇定，发颤的声音却出卖了他:“谁？”可嘴角却好像知道答案了一样不由自主地上扬。

“陈嘉南。”苏心微微低下了头。

“你说谁？”徐子扬的笑容僵在脸上，猛地转头看向苏心，不敢置信地问。

“陈嘉南啊，你能。。。能帮我追他吗？”苏心既害羞又紧张头愈发地低了。

徐子扬张了张嘴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我看见了他脸上闪过的惊讶、失望、难过还有很多不知什么情绪，那么清晰，如果苏心此时也看着他，一定能看出来，只可惜她低着头，什么都不知道。

“嘉。。。嘉南啊，你喜欢，喜欢他吗？什，什么时候开。。。始的？”一向口齿伶俐的徐子扬都开始结巴起来，可苏心却没听出他语气里的颤抖:“我也不知道啊，就是觉得他是那么完美的一个人啊，仿佛走到哪里都自带光芒。你会帮我的吧？你和他关系那么好。”

“当。。。当然啊！包在我身上了，必须的！”徐子扬还怕苏心不信似的用力地拍了拍胸脯，可我却知道，他不过是想劝服自己而已。

苏心如释重负地笑了，她从徐子扬手里拿回自己的书包:“以后我自己背吧。”徐子扬没说话，却也没再坚持。

我突然明白了，苏心那一秒的愣神里包含了怎样的情绪，是些许的失望吧。她大概也曾纠结过自己和徐子扬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可就是在那一秒，她说服了自己:别想太多，你们就是好哥们儿，你喜欢的人，是陈嘉南。

可现在我却不知道徐子扬要用多久才能说服自己:多么明显，你一直喜欢那个姑娘，可她现在喜欢别人了，是你的哥们儿。

我一直以为苏心和徐子扬的错过，是从徐子扬和路学姐在一起的时候开始的。回到过去的苏心身边，我才知道，原来从这一刻开始，我和他就错过了。噢，多么不幸。

（四）

徐子扬答应帮助苏心，真的不是说说的。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过了自己心里那一关，总之我看见的，是他亲手写的陈嘉南喜好册子，星座、生日、最喜欢的颜色、最喜欢的食物、最喜欢去的地方。。。一应俱全。当他把这个册子拿给苏心时，苏心兴奋地跳起来抱住了他，我没错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我多想告诉苏心:你面前这个男孩他喜欢你啊。可是我不能。

“有一个坏消息，你要不要听？”徐子扬有些犹豫地开了口。

“什么？”苏心抬起头疑惑地看向徐子扬，眼睛亮亮的，徐子扬撇了眼她放着光芒的眸子，压抑住内心的苦涩转过头去不看她。

“嘉南在班里有个关系不错的学姐，我听他们班上的人说的，他俩，关系挺暧昧的。”

“叫什么？”

“路婧宜。”

“他们是男女朋友？”

“可能现在不是，以后。。。说不准。”

苏心低头不语想了好一会儿，抬起头语气坚定地说:“既然现在不是，那我就先和路学姐成为好朋友吧！”说话时那眼神好像天上的星辰，把夜空都点亮了。我仿佛看见当年决定和徐子扬做朋友的她，一下定决心就会勇往直前，坚定不移。

我知道，苏心做到了。其实女生之间的友情来得特别快。当苏心和路婧宜在书店、商场、食堂、图书馆偶遇了几次，意外地发现彼此都喜欢同一个作家的作品，穿衣品味风格相似，口味一致，就连喜欢的歌对方都会唱后，就愈发地觉得彼此合拍了。

一次四人聚会，徐子扬、陈嘉南、路婧宜和苏心坐在餐桌前聊着天。

“有一件事我一直特别想问，又怕问错了你们不高兴，”路婧宜托着下巴冲苏心和徐子扬暧昧地眨了眨眼睛，“你们两个，是男女朋友吗？”

“当然不是！你别瞎说！我和徐子扬就是互帮互助的好哥们儿。”说着，苏心慌乱地瞄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陈嘉南。徐子扬端起可乐喝了一口，没有说话。

“哦，我就说你俩要是有事儿徐小胖怎么没跟我说过。”路婧宜笑着吃了根薯条。

“那你和嘉南学长是男女朋友吗？”苏心犹豫了一瞬，小心翼翼地问了出来。

路婧宜和陈嘉南转头对视了几秒钟，转而哈哈大笑起来，“我可不敢追她，长得漂亮学习又好，前年校庆一个舞蹈惊艳了全场，哪个男生心中的女神不是路婧宜？我要是把她追到手了，还不成了全校男生公敌？”陈嘉南打趣道。

路婧宜听后笑着推了陈嘉南一下:“听他胡说！从前也没听你称赞我是女神！我才不和校草谈恋爱找麻烦呢！是我怕成全校女生公敌才对！”

陈嘉南抚住前额装作很伤心的样子:“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现在有子扬在，我校草的位置估计也保不住了。”

“是啊，你就让位吧！谁知道徐小胖现在变得这么帅？”路婧宜哈哈大笑了几声说道。

苏心看看路婧宜，又看看一直没有搭腔的徐子扬，疑惑地问:“徐小胖？你和徐子扬之前就认识？”

始终低头专心吃东西的徐子扬突然抬头，微不可见地冲路婧宜摇了摇头。苏心没看见，我却看见了。

“嗯，小学时就认识，不过不太熟，当时他那么胖，你知道我一向对不美的事物不感兴趣。现在他变帅了，我倒是有兴趣了。”路婧宜故意暧昧地冲徐子扬挤了下眼睛。

苏心终于知道了路学姐和陈嘉南不是那种关系，心里的石头本可以放下了，可她却不怎么高兴，不知道为什么。我知道原因，可想到后面会发生的事，我叹了一口气。

（五）

为了让陈嘉南喜欢自己，苏心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我到现在还怀念那段时光，为了喜欢的人努力，辛苦中夹带着喜悦的心情。

苏心认真地学习，读书，锻炼身体，当然，还是和徐子扬一起。终于有一次陈嘉南约她去看新上映的电影，她兴奋地在镜子前站了一下午，换上了新买的裙子，把头发散下来，还别了个精致的卡子。

当她雀跃地一蹦一跳跑下楼后，她看见了徐子扬。徐子扬显然已经在楼下站了很久了，看到她这样的打扮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愣住了。

“你怎么来了？”苏心走近徐子扬问道。

“你要出去？”徐子扬回过神来问她。

苏心喜悦又娇羞地红了脸，低头看着脚尖:“陈嘉南约我去看电影，新上映的那部。我现在就去找他，你找我有事？”

徐子扬默默地背过了手，“没事，我，我刚去找了路婧宜，正好路过你家。”

“你去找了路学姐？你们。。。哦！我知道了！你那么热衷于促成我和陈嘉南，是因为你喜欢路学姐对不对？”苏心好像发现了天大的秘密一样睁大眼睛提高了音调。

徐子扬微微皱了皱眉:“我。。。”可苏心却打断了他，我看到她潜意识里想要逃避什么，可这潜意识太弱了，我捕捉不到，她更发现不了。

“默认了哈！太好了！那我们就是同盟军了！你追到路婧宜，我追到陈嘉南，双赢！真是好哥们儿！”苏心大笑着伸出拳头锤了锤徐子扬的肩膀。

徐子扬吞下了欲言又止的话，朝苏心挥了挥手:“快走吧你！再不去要迟到了！”

苏心看了眼表惊呼了一声就向前跑去，徐子扬突然出声叫住了她:“苏心！”

苏心停住脚步疑惑地转身问他:“怎么啦？”

徐子扬抿了抿嘴角，身后握着的拳头紧了又松，“没什么，你今天。。。真漂亮。路上小心！”

苏心咧开嘴“嘻嘻”地笑了几声，冲徐子扬做了个“加油”的手势后就又跑走了。

我难过地垂下眼睛，每次和徐子扬出去玩，苏心都随意穿个T恤牛仔，从来没像今天一样认真打扮过。

这次我没有立刻跟着苏心离开，而是在徐子扬身边站定。他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直到视线里那个姑娘消失不见，他仍然笔直地站着，僵硬而无声，像一颗树，一颗终于长成枝繁叶茂的样子却等不来开花结果的树。很长时间过去了，我看见他缓缓地把背后的手拿到前面来，手中是两张电影票，新上映的电影，苏心和陈嘉南要去看的那一部。票已经被他握得褶皱不堪。他将票的每一个折痕展平，动作那么轻柔那么缓慢，好像那不是两张电影票，而是主人珍贵的宝贝。可下一秒，这珍贵的宝贝就被同样一双手无情地扔进垃圾箱。

看着徐子扬僵硬落寞的背影，我很心疼。苏心不知道，他努力促成她和陈嘉南不过是想让她如愿以偿，和任何别人都无关。她也不会知道，在那个晚上，这个男生扔掉了什么，是终于下定决心表白的全部勇气，还是陪伴了他这么多年满心的情意欢喜。那些欲言又止的话，这个男生永远都不会说出口了。

我应该跑过去追上苏心，把她拉到徐子扬面前，让她听完他要说的话，可是我做不到。我突然很想大哭一场，可是我流不出眼泪。多么不幸，多么绝望。

（六）

苏心没有和陈嘉南在一起，至少现在没有。她不敢表白，她觉得她还不够优秀，配不上他。

在那一晚后，徐子扬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真佩服这个男生内心的强大。他仍然在苏心身边陪伴，接她上学，送她回家，和之前的每一年一样。

于是高考来临了，再纠结的感情都要给它让路。苏心想考陈嘉南的那所重点大学，徐子扬就帮她总结笔记，整理错题，给她讲解复杂的练习，两个人相互鼓励走完了这暗无天日、疲惫不堪的几个月。

然后就是毕业典礼，两人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发言。苏心和徐子扬一个考上北京的重点大学，一个去了上海的重点大学，那是陈嘉南和路婧宜的学校，他们终于都如愿以偿了。至少苏心是这么认为的。

校园里一片毕业的喜悦，那是终于脱离高考的欢笑，也是对未来大学生活的期待与憧憬。

毕业后的暑假苏心和徐子扬仿佛都很忙碌，忙着聚会，忙着旅行，忙着做一切他们高考前就想好考完一定要做的事。默契的是，谁也没有主动联系过对方。

一路看过来，其实苏心和徐子扬在很多时候都特别有默契，只是他们并没有发觉。而这次的默契，是我不想看到的，可他们却好像都有所察觉。我知道，故事又要推进到一个新高潮了。

（七）

突然疏远的不适感很快就被大学多姿多彩的生活冲淡了。苏心进入陈嘉南所在的学生会成了一名小干事，她学习绘画和动画设计，加入舞蹈队，参加校园歌手大赛，在各种联欢晚会表演崭露头角。她泡图书馆，拿奖学金，她瘦了很多，变漂亮了，也开始穿漂亮衣服学着化妆打扮自己。

青春期男生的眼光比我更会发现她的变化，她开始收到各种各样的表白短信、情书，也成了男生爱慕女生羡慕的那种女生。这么短的时间，我看着她如歌蜕变。一切都往那么励志那么美好的方向进展。

直到有一次，苏心办一项工作时出了纰漏，因为她的原因整个活动没有办法继续进行下去。当时已是学生会主席的陈嘉南出面帮她解决了问题，处理好后续工作，他没有指责她，甚至一句重话也没有说给她听，只是他眼里流露出来的点点失望让她更难过。

我理解她，在喜欢的人的面前，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无时无刻不是完美的，可她却让他失望了，他终于发现自己不是那么美好的样子了，这比他的恶语指责还叫她痛苦。

于是她发了一条朋友圈:任何时候发现自己不那么美好都是令人绝望的，尤其是当你发现，无论你怎样努力，可能都不完美时，绝望更甚。

朋友圈发出去半分钟后，她接到徐子扬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他一如既往好听的声音，他温柔地问:“你还好吧？”亲切地像每晚都会见面聊天的老友，而不是一个在北京一个在上海隔着1200公里一年都没怎么联系过的朋友。

我看着苏心的眼睛里一点一点溢出泪水，最后变得汹涌，她带着哭腔对徐子扬说:“我不好！特别不好！”

就是这么一句话，让远在一千多公里外上海的徐子扬第一次翘了课，赶坐夜班飞机回到北京，带着满身的风尘仆仆和清晨微凉的露水站到苏心面前。他大步跨到她前面，用力将一脸怔忡的她拉进怀里。

“你怎么回来了？”在徐子扬怀里的苏心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听到你情绪不对，我很担心你。”

苏心啊苏心，但凡你分出一点点心不沉浸在悲伤里，你就能看见这个少年满满的情意，他从千里之外赶回来，只是担心你。我该怎么告诉你，怎么告诉你。

苏心给徐子扬讲了整件事的经过，包括他的失望和她的难过，她需要有一个人听她所有的痛苦和渴望，胆怯与期待。他来了，于是像很多年前一样，她把心事一股脑儿地倒给他，希望他来安慰自己。

可徐子扬听完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苏心疑惑地抬头望着他，我仿佛看见了那年那个在楼下笔直站着的他，也是这样一动不动地沉默着。

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已经这么喜欢他了吗？不能忍受他一个失望的眼神？”

苏心呆呆地看着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没想到他会说这个，还以为他会先安慰她一句。

徐子扬又说:“那为什么不跟他讲？你就直接和他说啊！说你喜欢他，你一直都喜欢他，你为了他做了这么多努力，为什么不告诉他？都过了这么久了，难道你还怕自己不够好？配不上他？你还是胆怯到连自己的心意都不敢对他表明？”

说到最后徐子扬抑制不住地低吼着，他有一腔怒火，他迫不及待想让它们烧起来，最好吞噬了他自己，不留一点念想。

我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多少个夜晚辗转难眠，我脑子里不断重复的，就是这段场景。曾经我百思不得其解，徐子扬为什么要对我发火，今天我终于明白了。可谁比谁更好一些呢？这么多年，你还不是胆怯到连一句我喜欢你都不敢告诉苏心？我恍惚中觉得，他大概也是在气自己。

苏心也被他莫名其妙的怒气吓到了，这么多年徐子扬第一次冲她发火，而她却还不知道原因，只能呆呆地看着他“我，我，你，你”一句完整的话都讲不出来。

然后徐子扬又说了一句如惊雷般的话，我明白他这么说的原因，可我不相信他在未来的日子里，没有一刻为这句话后悔过，哪怕只有一秒钟。

他说:“我上个月向路婧宜表白，她接受了，我们在一起了。你看，这么多年，我终于如愿以偿了。”

苏心听了脑子嗡地一下，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堵住耳朵，不想再往下听了。

“我们感情特别好，也很默契，打算毕了业就结婚，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如果不是我勇敢迈出那一步，可能永远也不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如果你也像我一样勇敢，你和嘉南一定会比我们更幸福。”徐子扬继续说道，“苏心，收起你的怯懦吧，你已经怯懦了这么多年，是时候让他知道你的心意了。”

苏心终于回过神来，脸苍白得像一张纸，我想扶住她看起来摇摇欲坠的身子，可是我的双手却穿过了她的身体。

“你和路学姐，已经，在一起了？很，很好啊！恭喜你。”我说不清她现在的心情，就像我说不清她对徐子扬到底是什么感情。她喜欢陈嘉南，是的，她一直为了他改变，她和徐子扬结盟时，也是真心地希望他能和路学姐在一起，不是为了自己，是希望她最好的朋友幸福。可这一刻我却无法解释她内心涌起的酸涩感是什么。

“加油吧，苏心，我等着你俩的好消息。我还要搭今天的飞机回上海，我先走了。”徐子扬说完这些话转身就走，好像多停留一秒都会暴露自己真正的情绪，心痛到绝望的情绪。

我看了眼呆坐在椅子上的苏心，一跺脚，跑到徐子扬前面，我看见他咬牙忍着却依然泪流满面的样子，我张开双臂挡在他面前:不能走，不是这样的，你别走，你和她说清楚，不是这样的啊！可是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穿过我的身体，越走越远。他与我错身的那一瞬间，我看见他用右手死死地按住自己的心口，艰难地动了动嘴唇:我喜欢你，苏心。一字一顿。

我不甘心，又跑回失魂落魄的苏心身边，想要拉起她，想要告诉她:看看啊！那个男生他是那么绝望地喜欢你，快起来啊！他还没走远，你去把他叫回来啊！可直到我精疲力尽，也没能拉到苏心，我气喘吁吁地跌坐在她旁边，作出大哭的表情，尽管知道是不会有温热的东西从我眼眶流出的。

没有办法挽回了，不管我作多少努力，像之前的我一样，都没办法挽回这个结果。苏心和徐子扬的错过，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简直太不幸了。

（八）

我没有机会看到苏心鼓起勇气表明心意的样子了，因为在苏心二十一岁生日那天，陈嘉南向她表白了。

活动室响起了大家祝福的欢呼声，苏心呆了几秒后扬起一个动人的笑容，我看见苏心张口说了什么，却淹没在更大的起哄声中。我掩住了嘴。

陈嘉南上前把苏心揽在怀里，带着难掩的喜悦感动:谢谢你，我的苏心。被紧抱着的苏心在这一刻却走了个神，她突然想起在某个清晨有个人也是这样紧紧地抱住她，她还记得他衣服上微凉的气息。

庆祝过后，众人散去，陈嘉南牵着苏心的手围着校园一圈一圈漫无目的地溜达着，像校园里每对难舍难分热恋的小情侣。

我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低头不语。我想起苏心每次看完一部很喜欢的小说、电影、电视剧，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不会追新剧，不想开始一个新的故事，她会变得闷闷不乐，郁郁寡欢，多愁善感，她说她这是失恋了，失恋于一个故事，一个根本不存在的角色，我觉得有点荒唐，但我同意。

然而这次，明明刚开始一段恋情，我还没闻到恋爱酸臭的味道，她的样子，却有些心不在焉。

突然，苏心停下了脚步，陈嘉南被她拉得一顿，转头疑惑道:“怎么了？”

苏心盯着他们十指紧扣的手发了会呆，然后轻轻把手从他的手中挣脱出来，像是做了什么决定，抬起头看向他:“对不起，嘉南学长，我不能接受你。”

陈嘉南一时反应不过来，惊讶地有些结巴:“什，什么意思，你刚刚不是。。。”

苏心打断了他:“我很喜欢你，一直以来我都这么以为，我会因为你的视线多在我身上停留一秒而高兴地睡不着觉，也会因为你失望的目光而感到难过，我想要变得更好，想要配得上你。”

“那你。。。”陈嘉南听不明白。

“我一直期待你也能喜欢我，”苏心继续说，“可我刚刚突然发觉，我高兴时不管多晚都听我唠叨分享喜悦的不是你，我痛苦时第一个跑到我身边安慰我的不是你，这么多年来陪伴我蜕变的也不是你。嘉南学长，我很感谢你来到我的生命里，你是我变成更好的自己的动力。可有个人一直陪伴着我，在他面前我可以放肆地哭和笑，不用顾忌形象，我也不用因为要和他出去而花一个下午的时间打扮自己，我甚至可以很邋遢也不怕被他嫌弃。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埋在我心底成为秘密，差一点连我自己都被瞒了过去。”

陈嘉南怔怔地看着苏心。

“对不起，我发现得太晚了。我仰慕你崇拜你，但我可能，没那么喜欢你。”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新的一天来临，我和陈嘉南都清楚地听见了这最后一句。

我想起来，活动室里苏心张嘴说了句什么，陈嘉南没有听见，我却听的真切，当时被祝福声包围的她说的是:你看，徐子扬，我也如愿以偿了，和你一样。

（九）

我终于等到苏心看清自己的心意，然而已经太迟了，从那以后，苏心再也没见过徐子扬。

起初她不敢和徐子扬联系，他和路学姐感情很好，他说的，他们打算毕业就结婚，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很多次她都痛苦地想过，在任何方面她都比不上路学姐，大概每个女孩在青春里都会输给一个叫路婧宜的女生。

我很想揽过她的肩，告诉她:苏心你错了，你从来没有输给过任何人。

等苏心不刻意逃避徐子扬的消息时，她才得知，他大三下就出国了，和路婧宜一起。

在我的记忆里，距离故事的结尾只剩下那一个午后。但如果可以选择，我更愿意删除这个午后的经历，我宁愿苏心，永远都不要知道真相。

那是毕业一年后的一个下午，天气晴朗，阳光微熹。苏心刚通过实习成为一家外企的正式员工，她从座椅中站起来，舒展了一下坐了一天疲惫的身体，电话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

“喂，你好。”苏心刚听了一句就愣住了。

“你好，苏心，我是路婧宜。”

路婧宜和苏心约在市中心的一家咖啡馆。几年不见，及腰的大波浪给本就明艳动人的路婧宜添了几分成熟妩媚。

“路学姐你回国啦？什么时候回来的？”苏心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路婧宜颇有深意地看了苏心一眼，开口道:“回来一年了，我回来的时候，正是你毕业那会儿。”

苏心沉默着，毕竟自己有那份心思，曾经和路学姐十分聊得来的她现在却不知道该怎么搭腔。

“你就不想问问他吗？他最近怎么样？是不是和我一起回来的？”

苏心完全没有想到路学姐会在她面前突然提起那个人，整个人惊得傻掉了:“徐。。。子扬吗？”

“原来你还记得他，我以为你已经把他忘了，”路婧宜低头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语气有些不善，“我以前一直以为咱俩挺投脾气挺默契的，很多想法都不谋而合，这也是我一直很喜欢你的原因。可是苏心，我真是想不通，明明你也没和陈嘉南在一起，为什么不来找他？我回国了这么久，你也没来问过我。他那么喜欢你，你难道不知道？”

苏心整个人都懵掉了，她用了好几秒消化听到的信息，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你说他，徐子扬他。。喜欢我？”

坐在一旁的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该来的总会来，这真相可能有些残忍，但苏心总要面对。

路婧宜看了眼苏心的表情，确定她的惊讶不是装的后，也叹了口气:“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去年你毕业那会儿，他和我一起回了趟国，他知道了你没和陈嘉南在一起，担心你难过，想去安慰你，又怕打扰你，自己不敢主动联系你，也不让我来找你。他一直在等你联系他，可你始终没有给他打过一个电话。我记得那天他在你的宿舍楼下站了一晚，眼睛一直盯着你那扇窗，他看着你的影子在窗边若隐若现，看着你的台灯亮了又暗，就这样，直直地站了一宿。”

苏心的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我想要抽一张纸巾递给她，发现无能为力后就转过了头，不忍心再看她。

路婧宜的眼眶也渐渐湿润:“清晨他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说了什么？”苏心颤着声问。

“他说，‘她再也不需要我了’。”

苏心瞬间泪如雨下。

路婧宜还陷在当天的回忆中:“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那个样子，用那么轻松的语气，说着那么绝望的话，你没看见他当时的眼睛，死灰一般沉寂着，好像再没有什么能将他点燃。”

苏心怔怔地看着空气中的某点，眼泪也来不及擦，她不停地摇着头，不敢相信地问:“怎，怎么会？他怎么会喜欢我？他不是和学姐你，在一起了吗？”

“我和他在一起了？！你怎么会这么想？他和你说的？我怎么会和他在一起，我是他表姐啊！”路婧宜惊讶地提高了几个声调，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看着她们，可两个当事人却没有时间顾及这些。

路婧宜的话像个炸弹一下子在苏心脑子里炸开了，她猛地抬头瞪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路婧宜，不敢相信她听到的是真的:“你说什么？！你是他。。。表姐？”

路婧宜平复了下心情，降低了音调说:“原来是因为这个你才不联系他的，原来你一直以为他喜欢的是我。”

“为什么要瞒着我？你们的关系为什么不能告诉我？”苏心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是徐子扬叫我不要说的，”路婧宜摊了摊手，“他说他知道了你想追陈嘉南，就故意说陈嘉南喜欢我，想让你打退堂鼓，可没想到你不退反进和我做了朋友，他怕你知道他的私心以后生他的气，所以叫我瞒着你我们的关系。没想到你竟然认为他喜欢我。”

苏心一瞬间恍然大悟，难怪路婧宜会亲切地叫徐子扬徐小胖，原来他们是姐弟！徐子扬骗了她，他让她以为他一直喜欢路学姐，他告诉她他和路学姐在一起了，不过是为了鼓励她勇敢表白，他竟然一直这么小心翼翼地在乎着她、喜欢着她，可她却被蒙在鼓里。徐子扬，这个大骗子。

苏心按着心口泪如泉涌，我在一旁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心里把徐子扬骂了千遍万遍，可是我骗不了我自己，我有多咬牙切齿想揍他，就有多想他。

“那他现在在哪？”苏心悲伤地问。

路婧宜有些愧疚地轻咳一声，移开了视线:“我今天来找你本来是兴师问罪的，可我真的不知道这中间。。。看你这样子我就懂了，可实在对不起啊苏心，自打那天之后他就又出了国，他说他说不定就会在世界的哪个角落落户安家，这一年来他一直到处乱跑音信全无，我留在国内，真的不知道他在哪。”

苏心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出那间咖啡馆的，她终于知道了一切真相，心里却空了一个大洞，她感受到风从她心口呼啸穿过，刮得她生疼。可她就放任它疼着，跌跌撞撞、目无焦距地向前走。

我跟着她走到一片空旷的广场，一大片阳光毫不保留地投下来，她望着地上自己黑色的影子，突然觉得身边有什么撤走了，她再也支撑不住，蹲下身将脸埋在两臂之间，从一开始隐忍的啜泣，到最后歇斯底里地大哭起来。我蹲在她身边，特别想要抱抱她，陪她大哭一场。

我知道她有多绝望，她为了别人把自己变得更好，可那个不论她多不完美都小心呵护着她的少年，那个因为担心她情绪不好连夜从上海飞回来的少年，那个陪伴了她这么多年熟悉她的每一个喜怒哀乐的少年，再也不会回来她身边了。

这样的错过，多不幸，怎能不令人绝望。

（十）

这是我记忆里的全部内容，我应该就是当她在阳光下大哭的时候，脱离她的身体回到过去的苏心身边的。

走了这么一遭，我终于知道了执念中的整个故事。

之后的苏心每天按部就班地工作，偶尔升职加薪，偶尔忙得焦头烂额，后来疲倦了这样毫无意义的忙碌，她就辞了职，到处走走看看，写写文章和小说。她也谈过几个男朋友，但都无疾而终，用她的话讲，这样的生活，无惊无喜，不好不坏，也不错。

我想故事应该可以结局了，她仅有的运气已经挥霍，接下来平淡无味的日子，没什么可说的了。

（十一）

苏心在受宠若惊的同时也应了广大网友的要求将故事娓娓道来，我想，她一定不是为了出名，她只是以这种方式圆了当年的遗憾。

随着小说越来越往后进展，读者们愈发迫切地想知道结局，纷纷留言跪求大团圆。苏心看完留言靠在阳台的落地窗前站了很久，窗外夜幕中北京灯火阑珊。我知道她在想什么，现实中哪有那么多喜悦重逢，大团圆的结局固然好，可那不是她的故事。

我以为苏心的小说一定会像她的故事一样遗憾收场，可是我猜错了，最后苏心还是把结局改了。

男主人公和女主人公多年以后在一家电影院重逢，他在她哭得稀里哗啦的时候递过去一张纸巾，带着深情的笑看着她，电影院里只有他们两个，就仿佛在他们的世界里，除了彼此，从来不曾出现第三个人。

小说的最后一章一经发表就迎来读者们的欢呼撒花，他们终于盼到了心心念念的大团圆。苏心盯着定格在小说最后一章的电脑屏幕发呆了一下午，我挨着她坐下，靠在她身边，苏心写这个结局是带了私心的，我了然。

我已经在思考用什么办法能回去了，苏心一炮而红，事业蒸蒸日上，悲伤的事情就让它随时间逝去吧，一切都过去了。我应该回到苏心的身体和她一起走完后面的路。

（尾声）

由苏心的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如期上映，苏心被邀请参加了首映礼。编剧很尊重原著，很多小说里的细节都保留着。坐在观众席第一排中间的苏心看着大屏幕中俊朗的男演员，眼角带泪却含着笑低声说了一句:他们都没你帅，徐子扬。

电影好评如潮，票房一路走高，苏心挑了上映半个月后的一天走进电影院，打算再捧个场。

她去的是初中母校对面的那家电影院，她在这里的每一次热血沸腾、欢乐感伤，身边几乎都有徐子扬。于是过了这么多年，尽管她新搬的家距离这里有大半个北京城，她还是习惯来这里贡献票房。

由于电影院不在商业区，苏心又挑了个学生放假的非黄金时段，厅里的人很少。苏心进场后，好像只有一个或两个人在座位上。

苏心没在意，随便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灯光逐渐暗下来，电影开场了。尽管她已经看过一遍，却还是在一开始就红了眼眶。

电影慢慢进入最后的结局，苏心的眼泪又一次不能控制地决堤了。

突然她的左侧伸出了一只手，递给她一张纸巾。在一旁的我惊呼了一声捂住了嘴。

苏心根本没意识到身边何时坐了一个人，她顺着这双骨节分明的手看过去，她看见了徐子扬。

“擦擦眼泪吧！哭得跟花猫似的。”徐子扬偏头温柔地看着她，一双黑眸深沉灼亮。

苏心那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愣愣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电影恰好演到多年以后男女主人公电影院重逢，一切场景与现在完全重合在一起。

徐子扬的声音与屏幕中男演员的声音同时响起:“这么多年我几乎走遍了全世界，喝过酥油茶吃过鹅肝酱，看过图兰朵听过百老汇，走过爱丁古堡到过苏黎世教堂，看遍了这世界，我发现，还是你这里最合我意。”同样低沉动听的嗓音，分毫不差的对白。

苏心怔怔地看着徐子扬，忘了说话，眼泪不断地往下掉，越抹越多。我和她一样，从没想到这样峰回路转的结局。

徐子扬微微一笑:“本来我已经打算在荷兰的一个小镇上定居，听到你电影上映的消息就赶了回来，包了这么多天的场，终于等到你一起来演完这个故事。”

苏心转头环顾四周，果然像她小说里写的一样，一个人也没有，除了他们。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苏心扬起头问他，眼睛亮亮的。

“不知道啊！所以如果你不来的话就。。。”说着徐子扬耸了耸肩。

苏心抿了抿嘴唇，深吸了一口气，“就怎样？你打算再回去？”

徐子扬促狭地笑了:“我这次回来是来讨债的，你不来，我就去找你，反正没讨到前，我是不会走了。不过幸好我运气不错，你来了。”

苏心露出了困惑的神情，我也不太明白他的意思，“讨什么债？”

“你借用了我的故事，难道不该给我点报酬？”徐子扬理直气壮地眨了眨眼睛。

苏心噗地笑出了声，可泪水却依旧汹涌，“你想要什么报酬？”

“我想要一个新的故事，”徐子扬收敛了玩闹的笑意，明亮的目光牢牢锁住苏心，坚定地说，“我和我爱的人，没有结局，一直到两鬓斑白。”

“她在哪里？”

“恰好在我面前，却始终在我心里。”

“那她可真幸运。”

徐子扬一把将苏心拉进怀里，紧紧地抱着，苏心张开双手环住他的背，也用力地拥抱他。他贪恋地把头埋在她的长发里，靠近她的耳边说:“你说错了，我比她幸运。”

在一旁的我终于泪流满面，泪水穿透我的身体，我知道，我该和苏心说再见了。

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过去发生的事可以像电影一般在我面前上演，我看见过去的自己歇斯底里大哭的样子，低头不语的样子，自责愧疚厌恶自己的样子，所有所有疲倦、狼狈、惊慌、失望、难过、无奈、绝望的样子，我一定要扒开岁月荆棘，轻轻走近她，拥住她的肩，告诉她:有我在，别怕。

可在苏心身边这么久了，我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帮助她。

我的身体一点点变得透明、虚无，在离开前的最后一刻，我看见那个稳重英俊的男人，低下头温柔地吻上苏心的唇。两个早已变得成熟的人终于在时光里重逢了，却像年少时那样，紧紧闭着眼睛，吻得紧张青涩，却又坚定虔诚。能陪伴他们一直到把故事讲完，我多么幸运。

谢谢你，徐子扬，兜兜转转，你还是走回了苏心身边。我无法陪伴她走过的路，你牵着她的手，披着星月穿过山海也要到达。我无法告诉她的话，余生，就请你替我转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