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原创】从阚家塘到马峰尖

发布于 2021-04-06 18:34

阚家塘古民居,闻名久矣,只是一直无缘得见。
今春,因为某些机缘,有幸接到阚家塘李氏后人李名胜的采风邀请函(其时,我与李名胜并不熟识,也不知他是阚家塘李氏后人)。传说中的阚家塘,也在行程之内,当下心中多了一份欢喜与期待。
采风日当天,一位与李名胜过从甚密的文友与我同车。路上,文友告诉我,李名胜现居武汉,文笔犀利,也写书法,排市镇下容村阚家塘人,阚家塘古民居是他的祖屋,发起此次采风活动的阳新县传统村落文化研究会,就是由他牵头成立的,意在对传统村落文化进行系统性的挖掘与研究,听说还会邀请知名大学的专家教授参与。文友说,这些年,李名胜为了保护阚家塘古民居,守住故土,守住祖屋,付出了诸多人力物力。李名胜这个名字,在我心中瞬间立体高大起来。阚家塘这个陌生的地名,也在我心中多出一份亲切。
确切地说,初次见面,李名胜给我的第一感觉是,不像一位文人。那天,他戴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上身一件黑色棉布休闲外套,内搭褐色圆领针织T恤,下身一条军绿色的工装裤,吊着宽大的口袋,脚上则是一双黑色登山鞋,最吸引我的是缠在他左手腕上的一堆串珠佩饰,串珠当中,又夹着一块男士金属手表。我不知道,串珠在李名胜心中,代表怎样的信仰或加持;我只知道,面庞黝黑,目光极有穿透力,也极坚定温和的他,此刻给我的印象是:这是一位羁旅中的游子,随时准备跋山涉水;这更是一位前行路上磕长头的侍神者,心中有着一盏恒久不灭的灯。
李名胜很谦逊,每次我喊他“李会长”或“李老师”的时候,他总是一再更正:“李名胜,李名胜……”也是,头衔或称谓都是为俗者准备的,像他这样始终坚持真我,坚持信念,始终心系祖屋,心系故土的人,是不在乎那些俗世虚名的。
在后来的采风活动中,我一次次望向李名胜,他的眼中始终跃动着火光,那是他心中的灯,映射出的光之火。

阚家塘古民居从外观上看,不甚起眼。没有华丽的飞檐翘角,也没有威武的石狮护门。即便这样,那一字排开,横向百余米的条石青砖,依然能给人以不事雕琢的原始古朴之美。整个古民居,有一种水墨山水画般的干净明朗,这种粗放的简洁明快,在那样浓碧淡绿的山色里,显得尤为独特可贵。
其实,阚家塘古民居还有一个名字:李家大院。一开始,我像大多数人一样,以为阚家塘古民居的主人应该姓阚。事实上,阚家塘古民居姓李。此地名的来由,应是在李氏落业之前,阚姓人家在此开荒狩猎并命名,后约定俗成地一代一代沿用下来。我以为。
据李氏族谱记载,阚家塘李氏始祖李怀楚公,于1580年前后由江西瑞昌清湓,迁居至阳新排市后山的马峰尖,其第五代后裔李天宅公,迁往2公里外的阚家塘开荒拓土置办家业。经过祖孙几代的努力,耗时七八十载春秋,直至第七代李克瑞公手上,李家大院才始得建成。
阚家塘古民居坐北朝南,条石为基,青砖到顶,前排宽100余米,纵深30余米,高10余米,占地面积3500余平方米,有36个天井,108个房间。古民居前排有石门三扇。中间正门往里缩进丈余,石门匾上刻有“盘谷风清”四字。“盘谷”取自李氏先祖唐代隐士李愿的号---盘谷子,有淡泊名利,清廉传家之意。左右两边石门则与墙齐,左边门匾刻的是“崇岩毓秀”,右边门匾刻的“密屏锦绣”,这两副门匾石刻,精炼地点画出阚家塘一带的山色风貌。
从古民居正门进,右手边有一石门,石匾上刻有“望隆鹿洞”四字。“鹿洞”意指书院,典故出自宋代著名理学家、思想家朱熹讲学的“白鹿洞”。在这样的深山,能拥有书院的家族并不多见。李氏一门不愧是耕读世家,诗书传家久矣。就在这个大院,走出了一位清皇封的迪功郎---李兴华。宋代朱熹也曾任过迪郎功一职,在朱熹简介中有:“朱熹,祖籍歙州婺源县……绍兴十八年(1148)登进士第。二十一年,铨试及格,授左迪功郎、泉州同安县主簿……”鹿洞,迪功郎,朱熹,李兴华,在李家大院,我似乎看到两个时空在这里交融汇聚。

那天,回到祖屋的李名胜,像个兴奋的孩子。他走在前头,引着我们穿过重重天井,跨过层层石槛。到了他小时住的两间厢房的时候,他不停向我们比划,说,这里原来有个火塘,那里是他们家摆放架子床的位置,最后,他又指着天井旁铺着条石的一处公共场所,说,小时家里来了客人,就把桌子摆在这里待客吃饭,平时则是在屋里吃。他说,祖屋鼎盛时期,住有68户李姓子孙。现在,这些李姓子孙虽已搬离祖屋,但每逢清明或过年过节,李氏后人都会归聚老屋,寻根溯源,祭念先人。
从古民居左侧门出,再前行百余步,便看到一条清渠,水草丰美,流音潺潺。这条小渠,往右蜿蜒通向古民居的门口塘。往左经过三两家私舍,可以寻到清渠的源头---一方清澈的泉眼。泉眼四季水流不竭,不溢不漫。那天,走在最前面指引的李名胜,神情洋溢着阚家塘主人的自豪和快意。到了泉边,他虔诚地俯下身子,率先捧起一把山泉水,洗手,洁面,并一再邀请我们也用这清泉水洗洗手,涤涤面,其情其心之诚之热,令人不忍拂他一片盛意。于是,我们也纷纷走近泉眼,满掬一捧山泉水。
已过天命之年的李名胜,回到故土,回到祖屋,总能让人看到他平时不太表露的一面。
他好像一下子变得年轻,纯粹,好像这么多年,他从未离开过祖屋;如果一定要说他离开过,那他也不过是去老屋的门前看了一会云朵,或是站在廊下望了望天井投下的光。
之后,李名胜领着一行又去了李氏的初始落业地马峰尖。去了阚家塘,还要去马峰尖追根溯源,你才能看到一个接续完整的阚家塘古民居故事。

马峰尖最初的李氏老屋,在“怀楚公祠”的现址上。屋后的山坡,原来有两棵几百年树龄的黄连树,靠近老屋的一棵,由于火灾累及,再生后的那株明显比先前的古黄连矮弱。末了,李名胜自嘲地笑笑,说那两棵树只有一株旺盛,所以,他们李氏现在只出了一位书法大家,如果两树同好,怕是这样的书法家得出两位了。我知道他说的那位书法大家,指的是他的堂兄李由,而影射不能成材的另一位,则是他自己。
在李氏宗堂的空场前,我们看到两根柏木竖起的高高桅杆,已被风吹雨打得连疤节都很顺滑。李名胜说,在古代,见到这样的桅子,是要“文官落轿,武官下马”以示恭敬的。他的祖上,出过一位名叫李盛铣的武举人,才有此殊荣。本来,祖上应是能出两位武举人的,李盛铣兄弟二人武艺相当,只是临上考场的头晚,弟弟高烧不退,没能登场,最终,他们李氏少了一位武举人。这一说法,又暗合了马峰尖老屋后,那一大一小的两株黄连树。
从阚家塘到马峰尖,我看到的是一个家族几百年的迁徙更迭,勠力前行;从李氏后人纷纷迁出阚家塘,各处落户,到逢年过节汇聚祖屋,寻根问源,我看到的是一个家族的故土守望,桑梓情结;从李名胜的羁旅闯荡,到现在的极力回归,我看到的是一位赤子化不开的乡情,挥不去的乡恋。
这些年,为了保护阚家塘古民居,为了成立传统村落文化研究会,李名胜不知道跑了多少家单位,多少个部门,那些付出与经历,他说他现在都不敢回想。在交谈中,李名胜一再提到排市镇镇长舒春风,说舒镇长是一位真正有干劲、敢作为、敢担当的好干部,她为古民居的的长期维护和文化挖掘倾注了不少心血。现在,阚家塘古民居已被收入中国古村落名录,并纳入湖北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每天,都有许多游客慕名前来游览。
回程的路上,我一再思索:我从阚家塘到马峰尖看到了什么?感悟到了什么?传统村落文化又蕴含着怎样的伦理与哲思?
我想,我从阚家塘到马峰尖,或者在李名胜身上,看到的是至美的不事张扬,至善的纯朴风清;感悟到的是厚重的故土坚守,浓烈的赤子之情。
传统村落文化告诉我们,屋以人显,人以屋寄,自古以来,人是屋的精神,屋是人的乡园,只有守住祖屋,守住故土,时刻保持着与祖屋、与故土的血脉联系,人生才既有来路,也有归途。我想,传统村落文化的核心与内涵,应是故土的坚持守望和家风的传承发扬。祖屋,村落,是我们永远的精神家园。

作者简介:伍燕群,笔名江南,湖北阳新人。有作品散见于《黄石日报》、《金陵晚报》、《蚌埠日报》、《中华文学》、《黄石文学》等报刊杂志。著有散文集《此情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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