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迪·斯理曼:摇滚是这位天才设计师的永恒避难所

你的心会因为什么而被一曲音乐所吸引？

当听到这个颇有些诗意的问题，许多人的脑中也许会出现不少美丽的词藻或哲学性的思考。但对著名法国设计师艾迪·斯理曼（Hedi Slimane）来说，音乐与心灵的关系如此亲密，以至于无需在其间放上因果关系加以说明，甚至就连语言与理性媒介的「插足」都显得有些多余。

「我想，被音乐吸引纯粹是出于一种直觉，」对于这个问题，斯理曼这样答道，「我只是立刻辨认出了那种声音——那种能够反映我想要在大秀上描绘出的角色的声音，以及那种能够为模特们的某种特定类型的魅力与台步赋予韵律和节奏感的声音。」

在大众眼中，最令斯理曼为之出名的便是他作为设计师的身份，毕竟他在时尚圈的战绩实在是耀眼：二十多岁时便收获了著名设计师伊夫·圣·罗兰的青睐，年纪轻轻便升任为YSL品牌的设计总监；2000年时成为迪奥·桀傲创意总监，凭借充满阴郁美感的男装设计而惊艳四座；2018年时掌舵知名品牌Céline，继续延续着自己的职业辉煌。

◤Saint Laurent 2015年春夏系列 / Fashion Moves Forward

可以说，音乐贯穿了斯理曼的整个传奇生涯，也是人们走近斯理曼的世界并试图进一步了解他的重要入口。

自斯理曼在童年时与一张摇滚专辑相遇开始，音乐便成了他的一切，是奠定了他的视觉语言与非凡事业的基石，也是他在人生的不同阶段、以不同的角色身份执着探讨的永恒主题——不论是作为一位设计师、艺术家、摄影师，还是作为一位心怀摇滚梦的热血青年，或者一个在音乐中寻求慰藉与力量的瘦弱孩童。

虽然人们总把摇滚乐的受众想像血气方刚的叛逆青年，但斯理曼的摇滚梦远比所谓的「叛逆期」的到来要早得多。

「自我的童年开始，音乐便是我的一切，」斯理曼在接受雅虎的采访时这样说道，「就像无数青年与儿童们一样，音乐对我来说是一个避难所，时至今日仍是如此。」

◤Youtube

斯理曼自小体格纤瘦，即使他做很多运动并吃很多饭，也难以改变这种天生的体质。对于他日后的粉丝们来说，这种体型与斯理曼的时尚设计简直配合得天衣无缝。但对于年少时的斯理曼来说，这却并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尤其是在那个以健美阳刚为男性的主流审美标准的年代。

在斯理曼的7岁生日时，他收到了一张大卫·鲍伊的唱片作为生日礼物。封面上那个与斯理曼一样苍白纤瘦的男人，虽然在外观上与「阳刚健美」毫不沾边，但却绝未因此而缺乏魅力。

年幼时与鲍伊的这次「初遇」，被斯理曼后来形容为是改变了他的人生的重要事件，对此他曾这样回忆道：

◤1983年的大卫·鲍伊 / Morrison Hotel Gallery

当斯理曼开始步入青年时期，他不出意外地成了演唱会里的常客，而他所看的第一场演唱会，便是他的儿时偶像鲍伊于1983年在巴黎赛马场举办的演唱会。据斯理曼回忆，那场演唱会的现场大约有10万名疯狂的粉丝，人群中迸发出的那股生猛躁动的原始能量，令他既兴奋又害怕。对斯理曼来说，那不只是一次全新的音乐体验，还标志着他进入了人生的新阶段。他这样写道：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天的感受。正是在我走进演唱会现场的那一刻，我变成了一个青年人。大卫登台演唱《The Jean Genie》，征服了舞台，10万个男孩女孩就像风暴下的大海。他然后又唱了《Modern Love》。在他唱完后，我再也不会是原来的我了，我的人生就在我的眼前铺展开来。」

斯理曼曾描述自己「是在Le Palace的浓烟和Les Bains Douches的白色瓷砖之间长大的」。他口中提到的这两个名字都曾是巴黎最火爆的夜店，曾吸引过大量时尚界与音乐界的明星光顾。在于巴黎求学时，「近水楼台」的斯理曼常常趁课业间隙溜去这两家夜店。

耳濡目染之下，斯理曼加深了对音乐与地下文化的理解与热爱。也正是在那里，这个原本专攻政治科学与艺术史的学生，萌生起了用时尚设计去表现摇滚美学的想法。

在谈及自己的时尚风格时，斯理曼从不吝于表达音乐偶像们对他的重要性：

「我觉得（摇滚明星们）的魅力、美学和风格与我有着深刻紧密的联系。那种雌雄同体的概念，直接关联着我在90年代末以来创作的廓形与设计，并让我从中看到了一种自我映射，反映出我曾是什么样的人、我在成长中的长什么样、以及性别定义的缺失。」

◤Saint Laurent 2016年春夏系列 / Youtube

在斯理曼设计的服装中，那阴柔与力量并存的中性感，暗黑反叛而又诗意浪漫的气质，对皮革、铆钉、亮片、皮草、渔网袜等摇滚明星装束上的经典元素的频繁运用，以及他那一以贯之的标志性瘦削美学（razor-thin aesthetic），无不彰显着来自摇滚明星与音乐文化的影响力。

年少时令斯理曼困扰的消瘦体格，成了他的秀场中最受追崇的美感，并激发了新的男性审美趋势，就连时尚界大名鼎鼎的老佛爷Karl Lagerfeld也咬牙减重了90多磅，只为了能穿上斯理曼在迪奥设计的瘦削男装。

凭借对彼时主流审美的大胆颠覆，斯理曼很快便名声大噪，而他则把这种革新创举归功给了音乐带给他的灵感，表示「是音乐塑造了男人的时尚，并以一种俏皮诙谐的方式转变了男人‘骑马打仗’的传统。」他还把自己为YSL创作的一个服装系列直接以「Psych Rock（迷幻摇滚）」命名，热情而直白地向自己的灵感源泉致敬。

而由斯理曼选上T台的那些面色阴郁、苍白消瘦、充满病态美的模特们，也活像一群直接从街头或音乐俱乐部里走出来的叛逆青年。这一切，都让看秀的观众们产生误入Live House演出现场的错觉。

对于一个在配乐上追求完美的乐迷而言，为自己的时装秀找到最合适的配乐，有时会是一件颇为耗时难办的事。而当斯理曼遇到在秀前最后一周才找到合适配乐的棘手情况时，他也不会因此而退而求其次，而是不惜冒着巨大的风险，临时对时装的展现方式与整体方向作出相应调整，只为让整场秀能更好地符合配乐所营造的氛围。对此他这样说道：

「如果没把音乐搞对，我就没办法设计这场秀，这会非常令人沮丧。因为正是音乐配乐与模特阵容，定义了整场秀的设计、可信度与真诚度。你所听到的与你所看到的，都属于同一个整体，都是同一个事物、同一个世界中不可分割的部分。」

不论是服装本身，还是在模特选角、秀场配乐、布景设计等等方面，斯理曼对「摇滚青年」这一主题的热衷，都执着到了近乎执拗的地步：

不论是为YSL还是为迪奥或Céline工作，斯理曼都不会为了迎合这些「大佬级」品牌而妥协让步；即使是在追崇高奢的观众面前，或者以阳刚健美为主流审美的年代，他照样敢带着一群放荡不羁、雌雄莫辨的摇滚青年们走上T台；即使他那标志性的「瘦削美学」因追崇病态骨感而备受圈内外批判，他也仍然始终如一地坚持着对清瘦体型的情有独钟。

这种执拗，在最初曾是令斯理曼显得与众不同、令主流时尚圈耳目一新的原因，如今却成了令时尚圈审美疲劳、甚至质疑斯理曼「江郎才尽」的原因。毕竟，喜新厌旧的时尚圈更愿意看到花样翻新的主题，并希望这种更新迭代的速度越快越好，而不是看着斯理曼一次又一次地带着似曾相识的摇滚青年们出场。

但是，与那些生怕自己的新作不够「新」的设计师们不同的是，斯理曼从不畏惧于重复自我。时至今日，他仍继续着对摇滚主题的执着呈现，并曾对此这样解释道：「我总是相信通过重复来做事，总是永无止境地追求着同一个想法。你不能同时拥有多个能被识别的风格，而是应该在同一种表达语言中不断地进化。」

◤Instagram @celine

当那个对音乐心怀仰慕的少年，成长为了炙手可热的时尚界新星，他自然不会放过与音乐人合作的机会。作为与YSL羁绊颇深的设计师，斯理曼对音乐的热爱直接影响了这家法国老牌时装屋在近几十年里的发展策略。YSL开始不断邀请音乐人作为自己的活动明星、模特与灵感缪斯，并因直线上升的业绩而不断延续着这种实践。

自2002年开始，斯理曼便常常待在伦敦，与当地的许多摇滚新星们关系甚密，并恰好赶上了英伦吉他摇滚的复兴浪潮。当斯理曼为2005年的迪奥时装秀创作服饰时，他脑子里想的不是别的，就是「想为这些英伦摇滚乐队做衣服穿」，并邀请了其中一些乐队为自己创作秀场配乐。

此外，斯理曼还实现了为摇滚偶像着衣的愿望，梦想成真般地为鲍伊、贾格尔等摇滚传奇设计了演出服装。

除了与已经在全球建立了名望的音乐大师们合作外，斯理曼也因积极支持音乐新星、挖掘尚未被大众所知的地下音乐而备受赞誉。

如，纽约的摇滚乐队Sunflower Bean在刚刚发售了自己的首张专辑不久时，便已多次受邀出现在YSL的宣传活动中；而在2016年于洛杉矶举办的YSL时装秀上，斯理曼还邀请来了年仅18岁的吉他手Dylan Lee作为自己的缪斯，尽管这位乐界新人在受到那次邀请前还从未正式发布过歌曲。

◤Sunflower Bean，Hedi Slimane拍摄 / Hedislimane.com

虽然斯理曼的时尚成就最为「出圈」，但凡是对斯理曼有所了解的人便会知道，摄影师的身份对他来说有着同样甚至更加重要的地位。他自11岁便开始钻研黑白摄影，而相机也成了他用视觉语言呈现与致敬音乐的最重要的工具。

斯理曼曾花了好几年在柏林与伦敦拍摄活跃于当地的乐队成员。2004年时，他开启了「Rock Diary（摇滚日记）」项目，与《新音乐快递》杂志的记者一起拍摄不同乐队的演出现场和生活影像。2007年时，斯理曼甚至一度离开了时尚界，专心致志地用镜头记录美国加州的新一波摇滚新秀们。而当斯理曼回归YSL后，他又建立了「圣罗兰音乐项目」，释出了为克里斯托弗·欧文斯、金·戈登、玛丽莲·曼森等音乐人们拍摄的一系列黑白肖像照。

在长期探索中，斯理曼逐渐发明出了一种全新的视觉语言去呈现青春与记录摇滚。他把表演现场的躁动与喧嚣用极简化的语言描述，使黑白摄影成为了对花样青春的一种静谧而专注、非凡而独一无二的表达。

而就在今年3月19日到4月30日期间，法国画廊Almine Rech的上海分馆为斯理曼举办了他在中国的首场个展，使得中国观众们也有了近距离观赏其摄影作品、了解其视觉语言的机会。

在这场名为「Sun of Sound（声音的太阳）」的展览上，斯理曼的摄影作品《Sonic》成了当仁不让的主角，着重展现了他在过去约15年间以音乐为主题拍摄的作品典藏。除了摄影作品外，展览现场还设立了一个复古感十足的沉浸式声音装置，用互动性的方式展现斯理曼对音乐的探索。

◤Instagram @hedislimane

在展览现场所展的照片中，不仅有包括卢·里德、布莱恩·威尔逊、基思·理查兹、艾米·怀恩豪斯等在内的知名音乐人留下的珍贵影像，还有演唱会现场的疯狂粉丝、音乐节的工作人员等同样值得纪念的身影，以及乐器、演出设备、外套、鞋子、琴盒等事物。

毕竟，只有音乐明星的演唱会是不完整的。任何一种承载着音乐的记忆与感受的存在，无论大小，都会被斯理曼捕捉进镜头里。

当走在豹纹地毯上，看着照片里那疯狂热烈而迷惘的摇滚岁月，人们不仅感受到一种「出于直觉」的力量，就如斯理曼在音乐中所感受到的那样。音乐是一种无需语言便可传达的情感，一种无需文字解释便可心领神会的自由精神。而这种可以冲破文化与语言隔阂的力量，正是斯理曼进行一切创作的灵感来源，也是他即使因执拗地「自我重复」而备受批评却仍能占据流行高地的原因，正如他在一份声明中所写的那样：

「音乐中蕴藏着一种自由的感觉，正是这种自由感在持续不断地启发着我。它对流行文化的影响力是如此之大，以至于我还未曾发现有任何其它事物能与之匹敌。」

◤Portrait Hedi Slimane © Hedi Slimane Courtesy the Artist & Almine Rech Photo: Y.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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