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鉴》札记 | 刘备为何要努力维护“帝室之胄”的身份认同?

发布于 2022-05-19 03:03


一、


说起蜀汉昭烈帝刘备的宗室血统,司马君实也不禁感叹道:“昭烈之于汉,虽云中山靖王之后,而族属疏远,不能纪其世数名位。”这等同于说,刘备汉室宗亲的身份,于血统而言是十分微弱的。

 

但微弱并不等于不存在,刘备一生对自己宗室身份的维护,无疑是尽心竭力的。在诸葛亮的《隆中对》(也称《草庐对》)中,葛氏也明白讲到,刘备需要凭借“帝室之胄”的先天法理优势,作为恩著信义,收纳人才,乃至跨据荆州、益州的道义之名。

 

二、


名正言顺,是自先秦时代,就已奠定下来的仪礼规则。在崇尚儒学的两汉,特别是以儒生群像所开创的东汉政权,事业的从事者是否名实相符,这直接关乎到其事业的正当性。作为创业者,必须要为自己的事业给出正名的意义,故曹操要做出“奉天子以令不臣”的举措,以保证礼乐征伐出于天子(汉献帝)的义理逻辑。当然,在混乱的时局中,不论是世家大族,亦或是匿迹丘园的士人,其智识水准并不难为自身的事业提供名实相符的依据,并为其对手制造“名与实爽”的道统困境。

 

建安四年(199年),袁绍执意攻打许县,谋臣沮授曾为袁绍谋划。彼时袁绍刚刚讨取了公孙瓒,沮授建议袁绍以此“功”向天子报捷。天子正居于许县,如果曹操阻止袁绍的奏捷使臣,袁绍即可上表,称“曹操隔我王路”。如此一来,曹操就由堂而皇之的“奉天子”,变成舆论声讨的“挟天子”。毕竟,天子与各州郡的士族,乃是利益共同体,如果曹操做实了“挟天子”的恶名,至少曹操就要为自己或将失去士心而忧惧。《隆中对》中,诸葛亮称曹操“挟天子而令诸侯”的法理瑕疵,并非师出无名。

 

三、


法理是儒学仪礼的先天依据,沮授以“曹操隔我王路”的指摘,显然要比陈琳对曹操的檄文谩骂更为合适。以法理之名来作指摘,这种舆论攻讦的主要传播途径,并不是在江湖草莽,而是在士人之中。这些士人可以是在朝的,也可以是在野的。并未出世的诸葛亮,在当时就属于在野士夫。陈琳相较沮授而言,其地位不过一介文人,而文人对于看重实际利益的士族来说,不论其笔下的曹操多么不堪和下作,这并不影响他们对曹操的事实判断。


而沮授在士人中的地位,从其同僚兼政敌的郭图口中即可得知,沮授乃是“监统内外,威震三军”的人物。以陈琳的声望,显然不足以给曹操造成沮授级别的舆论压力。与此同时,陈琳这篇檄文即便辗转流通于坊间,对于长期困顿流徙,且磨练出高超生存智慧的民夫而言,其意义最终不过是贫困之人将其作为苦中作乐的杂谈。因此,以名实是否如一的法理逻辑,作为舆论武器的沮授;陈琳的檄文,更加接近于政治八卦。

 

对汉献帝的拿捏,于曹操而言,并非演义故事中那样轻易。尽管曹操在献帝处,有显露怒容,甚至开杀戒的一面;但献帝并非掌中玩物,任由曹操驱使。在建安十九年(214年),献帝因曹操的放肆而自卫示威。献帝对曹操说:“君若能相辅,则厚;不尔,幸垂恩相舍。”曹操在天子威严下,流露出惊惧惶恐的一面,故《通鉴》记载“(曹)操失色,俯仰求出”。


献帝的不再掩饰,令已身为魏公的曹操很是惊惶,毕竟在朝见天子之时,随侍天子的虎贲对曹操“执刃挟之”,曹操究竟是“奉天子”还是“挟天子”暂且不论,天子这次是货真价实的“挟”了魏公。在朝礼结束后,“(曹)操出,顾作有,汗流浃背,自后不复朝请。”这就意味着曹操与天子尚需维护的君臣礼仪关系,已经冰冷不堪。

 

四、


通过曹操来观察刘备,不难看出法理(名)与权力(实)的关系,在东汉末年有多么关键,即便是“智计殊绝”的曹操,也会有惊惶失据的时刻,即便献帝的威仪,已接近君权的谷底,但伴君如伴虎的俗话,仍有其适用价值。

 

对比曹操的战战兢兢,刘备对尊君这张法理王牌的把控,无疑是清醒而不做作的。诸葛亮与刘备的隆中对策可谓开诚布公,刘备以“汉室倾颓,奸臣窃命,主上蒙尘”作为其取信于天下的法理前提,诸葛亮对此是认可的。这足以说明,在刘备、诸葛亮眼中,奸臣窃命、天子蒙尘是可以作为该集团拓展实力,尊王攘夷的现实依据。只是仅有这样的法理之“名”,还不够完备。

 

放诸西汉初期,封域广阔、跨州连郡的宗室诸王,对于君权而言,其威胁性已接近于潜在的敌国。彼时纵使与天子血缘亲近的诸王,尚处于被防范和被削弱的行列,诸王之于天子,本该处于弱枝强干的关系之内。但政治风向是会变化的,东汉末年的时局,已非西汉时期的枝干关系可比,刘备这种“族属疏远”的宗室成员,如果赶不上乱世,恐将英雄无出头之日。


灵帝年间的黄巾起义与西陲边事,使汉廷不得不放权于地方,太常刘焉以地方刺史威权太轻为由,建议“选清名重臣”担任州牧。刘焉私心很重,希望求取交趾牧以提升自身实力,后又参考经侍中董扶以“京师将乱,益州分野有天子气”的提议,遂出任益州牧。州牧职权甚大,可独立辟用僚属,并应机增设吏职,这一权重自西汉景帝、武帝的削藩措施之下,已经远离大汉的政治逻辑太久了。

 

在汉廷开放州牧权重以来,宗室占据大郡成为混乱时局中,新兴的政治正确。如刘焉之于益州,刘表之于荆州,刘虞之于幽州,在西汉初期威胁皇权的诸王势力,转而成为维护皇权的宗保。正是这种政治风向的变动,保证了在后来的二十年中,刘备以帝室之胄的宗室身份反客为主占据荆州、益州,并借以尊君之名,作为其合法性依据。至于刘备积忿于刘表,豪取于刘璋(刘焉之子),这不过是宗室旗帜下的内部矛盾,无碍于帝室之胄以尊王业的政治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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