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是读书天》:未来的你在做什么呢?

发布于 2022-06-02 00:08

 

电影开始不久,就是50岁的美奈子平凡又忙碌的一天。

天没亮,她要蹬着脚踏车来到奶站,装上瓶装奶,爬过数不清的台阶,把瓶装奶送到用户门前,有一个老人每次都要当面把奶喝完直接退回空瓶,送完牛奶回家,泡脚,吃早饭,听广播,看报纸,然后再骑车去超市,做收银员,晚上回家,有时候会和作家敏子喝喝啤酒聊聊天,帮忙照顾她老年痴呆的丈夫,更多的时候是躺在被书架环绕的卧室里,读书,入眠。

在敏子的眼里,至今未婚的美奈子,就是每天过着“千篇一律别人眼中无聊透顶的生活。”

片名中提到的“书”,在电影中除了一次回忆画面中的书店,现实生活只出现了两次。

一处是48分钟时,缓缓的环绕镜头掠过铺满墙壁的书,美奈子趴在台灯下,一边读书,一边因为触动落泪,那本书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

此时,电影已经交代了美奈子的过去。她小时候父亲因工厂事故去世,高中时母亲也因车祸去世,当时母亲坐在一名画家的自行车上,当地很多人都知道她母亲和画家的关系亲密,画家的妻子大闹一场,很是难堪。画家的儿子便是高梨槐多,当时槐多正和美奈子偷偷约会,这次家庭悲剧让他们受到冲击,从此不再联络,虽在同一个城市,却形同陌路。

槐多后来结婚,美奈子则一直单身。槐多的妻子容子重病在床,他们都明白时日不多了。美奈子每天会在槐多家的奶箱里放上两瓶牛奶,容子却不知从何时知道了他们两人的过去。

另一处是114分钟时,槐多在美奈子的家中醒来,看到满屋的书籍,惊呆了。

敏子曾问美奈子,是不是想过也会有其他不一样的生活?美奈子说,我从来不觉得孤单。

大部分时候,美奈子的生活都是平静的,一成不变的,很难感觉到她内心的波澜。除了读书时的哭泣,只有给电台的明信片能让人看到她内心深处掩藏着的情感。

她给电台的点歌节目写了一张明信片,主持人觉得字体像20多岁的。她写道:

 

我有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但是绝对不能让他知道我的心思。

要做到什么事都不被察觉到,是很难的。

但是,无法确定对方的感情也是很辛苦的。

如果神明可以给我们两人一个相互交流的时间,

我会想要整整一天。

 


容子出于女性的敏感早就发现了端倪,回顾他们的婚姻,她始终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槐多,每日准时到达的美奈子真的只是来送牛奶的吗?既然知道了他们的过去,她希望在她死后能成全他们。

容子对槐多说:“你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情感,压抑自己情感的话,也会把周围人的情感也一并压抑了。”

一句话,牵扯出三个人的情感困境。美奈子和槐多的表情一直没有什么变化,平静,或者是克制,甚至是麻木,与人交往时也总是沉稳,持重,一板一眼。他们当然都有感情,美奈子读书落泪,槐多对自己工作上认识的小孩倍加呵护、对放弃照顾小孩责任的父母激动责骂,这些偶尔小小爆发的情绪表明他们内心也有火焰,但是谨小慎微、不愿过多展露自我的他们的精神历程已经无从知晓。生活已然如此,多说无益。容子敏感又善良,爱自己的丈夫,感激丈夫任劳任怨的悉心照顾,希望身后他有个好归宿,屡次设法劝勉都被美奈子和槐多淡淡地拒绝,可想而知她的内心最无力也最纠结。

但变化已经发生了。电影里一前一后两次公交车的镜头显示了不同。第一次,槐多在公交车上,美奈子在窗外骑车,二人视线没有交集;第二次,槐多已经开始注意窗外一闪而过的美奈子。二人共同寻找走失的痴呆老人时,美奈子在桥的一侧呼喊另一侧的槐多,槐多转身,发现了美奈子,在电影里,可能也是在生活里,在两人都已经50岁的时候,终于又再次见到了彼此。

 


结局多少有些意外,甚至残忍。但是回想起来,导演为此已经做了很多铺垫。

美奈子的明信片上,期待的是“一整天”的交流,槐多对小男孩的超出常人的关爱,槐多与美奈子见面时谈起高中时的溺水经历,这些都一点点的暗示我们主人公的结局。

容子去世后,留下一封信,再次督促美奈子与槐多见面。这次他们见面了,美奈子化了妆,两个人一同祭奠父母,回顾过往,希望放下过去的心结,再给彼此一次机会。

一个长镜头,两人走近,又分开,走近,又分开,美奈子跑开,槐多冲上前,紧紧抱住美奈子。

他终于做了一直想做的事情。

两个人来到美奈子家中,导演并没有给我们一个梦境版的“破镜重圆”,在这个风雨之夜,两个50岁的人像两个热恋的少男少女一样,亲吻,拥抱,激动,慌乱,毛手毛脚,没有一丝美感,即使爱情的滤镜也无法美化这次耗尽大半生的久别重逢。

直到此时才看明白,导演并不想拍一部爱情电影。

这是讲一次少年阴影给两个人带来的半生隔膜的故事,一个女人忘却一切、辛劳度日、默默守护牵绊另一个人的故事,一个男人守护家庭、奉献爱心、隐藏着对父亲不端行为、对自己不能全心对待另一个人的愧疚的故事。

相逢的第二天,槐多在路上看到小男孩水中涉险,为了救小孩不幸溺水,被打捞上来后,表情带着安详的笑容。

他的心愿达成了,心结解开了,走得无忧无虑,无牵无挂。

 

敏子问:美奈子,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

美奈子:接下来,读书吧。

 

满屋子的书籍对美奈子有什么帮助呢?

承认吧,没什么帮助。它们只是和她一起过着日复一日、逝者如斯的日子。

电影的开头,15岁的美奈子在教室给未来的自己写着寄语:

 

我非常喜欢这座城市,

虽然哥哥姐姐们都离开了这座城市,

可我不会,

我要一辈子住在这里,

和大家彼此了解,变成更好的朋友,

这是多么美好的事啊!

未来的你在做什么呢?

在做什么工作,结婚了吗?

不过没关系,

不管做什么,你都会在这座城市里。

因为这是你15岁就决定好了的事。

你要好好努力,不要忘了自己的梦想。

不必心急,我在这里等着你。

 


15岁,50岁,多少往事如在眼前,多少心愿犹在天边。

电影的最后,美奈子像电影刚开始一样,穿梭街巷,继续日常,她依然给槐多的奶箱放了瓶装奶,然后一层一层,爬上数不尽的台阶。

美奈子高高地站在坡顶,俯瞰着她生活的这座小城。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今朝如昨夕。

不用心急,15岁的自己还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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