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其仁:不承认企业家人力资本价值会怎样
发布于 2021-09-04 19:58
作 者:周其仁(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
来 源:辛庄课堂(ID:xinzhuangketang)
本文共计4054字数,阅读约需要8-12分钟。
导读
国企、国资改革是一个很难的课题。难在什么地方呢?地域范围这么大、行业领域这么多,组织形态千差万别,最终的“法人”却只有一个,或者叫“全民所有”,或者叫“国家所有”。为什么会形成这么大的差异?我认为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历史原因,解放后没收了一部分私人企业,通过社会主义改造成为国有资产;还有就是历年国家投资生成的新国企。不同方式形成的国企,都有自己的历史生命一虽然都叫国企,但差异很大。
贰
承认企业家价值,
为什么要用股权形式
第一是股权。股权是一种对将来的剩余利润索取的权利一不看好公司的话不会要股权;
第二是有法律保障的支配权利,比如投资的权利。
我们现在有些“江湖郎中”认为,干好了多发奖金就行了。多发钱是现金激励,而现金对于大权在手的企业家,其约束力一般是无效的。所以我们才会提出所有权分配的问题。
我们可以去看看海尔、联想、TCL,是否国有资产当初放在那里就可以自然增长起来?国有企业的企业家对资产的增加做出了贡献,但过去的法律政策、意识形态又不承认这个贡献,于是就产生了矛盾。那么,要不要承认它?我的看法是,你可以不承认企业家的判断、管理、决策是一个重要的资产,可以不开价,或者开价的时候不服从市场经济的规律,甚至把它算作他们对党的贡献。但是对于大权在手的企业家,如果是这样的机制和信号,会出现什么情况呢?一句话,他会自己给自己打算盘一当然觉悟很高的企业家不在我们的讨论范围内。因为人是有生命周期的,现在能干,不等于永远能干,人是要老的,是会变化的。绝大多数人会跟我差不多,根据游戏规则决定行为。对于以张瑞敏、柳传志、李东生为代表的一批企业家,他们在历史上做的贡献政府如果不认账,如果他们知道和党政干部一样到了60岁就要退下去,他们肯定会做事先“准备”。国企出现那么多问题,是怎样出现问题的呢?
当然怎样“认账”是个很难的课题。为什么呢?因为资产已经形成了,大家事先也没有约定,倒过去找贡献怎么找?所有资产,客观地看都是合作的结果:工人有贡献,出资人有贡献,管理者有贡献,市场约束也有贡献。但是同样20万元放进去,联想创造出多少资产?有的国有企业亏了多少资产?不公正也没有关系,人们的行为会有变化,企业家的行为会有变化,这是第一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要承认企业家的贡献,为什么要用股权这种形式?为什么现金不行?在已经开放的市场,大家都可以做,五年、十年、二十年,看谁能把公司做大做强。剔除偶然因素,如果在十年、二十年的时间里企业越做越好,我们就会发现,企业家的人力资本是一种重要的资产,这种资产跟机关干部不一样,跟普通工人不一样一不是因为你干得多就挣得多。所以,国企改革搞来搞去要搞股份制。股权是一种合约,这种合约不是当时套现,这种合约是要和公司长远经营联系在一起;在资本层面上,把大权在握的经理人和没有能力管公司的出资人连在一起。在这个问题上,西方、东方都是一样的。像历史上的山西票号,出钱的人叫“东家”,东家没有能力管就请一个掌柜,怎样让掌柜好好管?首先就给他“身股”,身股以后是“替身股”
国有企业名义上是一家,但差异很大,我们必须想清楚为什么会有这么大差异。现在社会对“企业家人力资本”导致的差异还不大想认账,不认账,市场经济这条路就很难走下去。
从理论上讲,就是物质资本一定要和人力资本结合。原来人们讲“两权分离”,其实没有什么两权分离,是权和权的合约。出资人是一个“权”,有才能的人是另外一个“权”,这两个权在市场竞争当中达成一个“约”,这个“约”的合适形式就是:哪部分付工资,哪部分给股权,哪部分股权在企业领导人离开以后、审计以后才能卖。这些约定都是市场当中“斗”出来的。
叁
国企改革没法“全国一盘棋”
为什么TCL的制度被很多人看好呢?因为它很早就面向未来订立了一个合约,根据资产增值情况给企业领导人和管理层分配股权。但是TCL的做法是否适用于所有的国有企业呢?显然也不现实。
我曾经讲过,不可能由理论家找出一个通用的公式来解决企业家的人力资本贡献问题。因为企业处在不同的行业、不同的区域、不同的发展阶段,情况是很不一样的。比如海尔的问题拿到青岛讨论,就容易讨论清楚;找一个从来没有去过青岛的人,不知道海尔80年代初的状况,就很难公平地看待这个问题。现在有人喊出国企产权改革要经过讨论,没经过讨论就不能动。那么,我要问:海尔当年亏损的时候,“主人”在哪里?所以,复杂的问题要分解开,古代的办法叫“庖丁解牛”联想改得也很早,但现在柳传志个人股份和李东生相比差很多,你说这是公平还是不公平?
我有一个意见,就是“国企改革不要刮风”对于国企改革所面临的企业家人力资本定价问题,一要分开解决,二要在实践当中解决。企业各有各的“生命”,要针对不同的“生命”寻找解决方案,要让企业家、工人,过去在这个公司干过的当事人一起寻找解决方案。为什么去年有人“炮轰”张瑞敏时我要出来说话呢?海尔20年,张瑞敏从头干到底,像这样的“公案”如果都不能解决,其他大量的国有企业的问题就更难解决了。有些国有企业的产权界定可能是高难度的,但是要相信市场会逼着大家去解决。
其次,我非常强调合作气氛,国企改革需要这种气氛。前一阶段关于国企产权改革的争论,给人的感觉是,中国社会搞了那么多年的阶级斗争,好像现在还要搞。市场经济需要合作,工人有贡献,中层管理者有贡献,企业家有贡献,地方政府有贡献,资产是在合作中形成的,就要在合作当中去界定。好的商人需要有合作意识。
来源:《真实世界的经济学》2021年8月,中信出版社出版
特别声明
本文来自网络或网友投稿,如有侵犯您的权益,请发邮件至:aisoutu@outlook.com 我们将第一时间删除。
相关素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