炫谈 | 文责能自负吗?

发布于 2021-09-06 10:12

文 | 杨新元

钱三强是我国著名的核物理学家。在中国，人们把钱学森、钱三强和钱伟长合称为“三钱”。这个在国际上享有盛誉的科学家，在物理研究领域中硕果累累。

长期以来，钱三强与何泽慧院士的美好姻缘，一直为人们所津津乐道。何泽慧1914年出生于苏州，1932年考入清华大学，毕业后到德国柏林高等工业大学技术物理系攻读博士学位。出于抗日爱国热忱，她毅然选择了实验弹道学的专业方向，1940年获得工程博士学位。1943年开始从事原子核物理研究，她曾首先观测到正负电子碰撞现象，被英国《自然》杂志称之为“科学珍闻”。1943年，正在德国从事研究工作的何泽慧开始与在巴黎留学的清华同学钱三强通信。

钱三强比何泽慧大一岁，是“五四”时期的风云人物钱玄同的次子。当年，钱三强经居里夫妇推荐担任法国科学中心研究员。由于正值二战，德法两国是交战国，两国之间的信件不能封口，且只限于25个法文单词，俩人就用每次25个字的容量鸿雁传书。

1946年，二战结束后的第一个春天，何泽慧携带一只小箱子来到巴黎，与钱三强举行婚礼。1948年夏，他们抱着刚满6个月的女儿登上东去的客轮踏上归国的旅程。

在粉碎“四人帮”后的1979年5月9日，一位著名作家受某报社委派，去中国科学院采访钱三强。7月上旬，他把写好的报告文学《科学与爱情》送交钱三强审阅。钱三强尊重作家的辛勤劳动，认真阅读了这篇作品。读后，他和夫人何泽慧均不同意用《科学与爱情》作标题，同时，对文中虚构的钱三强向何泽慧的求爱信，建议不写为好。结果，双方为此发生了争论。钱三强说，科学就是科学，与爱情无关。何况在战争状态下，我们也根本没有你所写的那些浪漫爱情。

可作家认为，作家有创作和合理想象的权利，所以在文中虚构了钱三强向何泽慧求爱的25字红十字信。在钱三强完全不同意的情况下，这篇作品依然发表了，但在文章前面加了一段引言：“严肃的科学与缠绵的爱情，两者之间是那样的不协调，以致很难把它们扯在一起。因此，本文中的两个主人公，一致反对作者用这个做题目。请原谅作者的执拗，理由是，文责自负。”一直到现在，仍有不少不明就里的人，还在将作家虚构的那封25个字的爱情信当作经典，在相关文章里抄来抄去。

我不知道当年文章发表后，钱三强夫妇的感受如何。我想，对这两位知名科学家来说，把他们一生的科学事业，与他们两个人的爱情生活扯在一起，特别是作家合理想象，虚构了一封求爱信，而且在他们提出意见后还不肯修改，在他们不同意发表的情况下文章却依然见诸报端，夫妻俩的心情肯定不会好。当然，作为著名的物理学家的钱先生何先生夫妻二人，不会因为一篇文章中的不实之辞而与作者对簿公堂。我想，是两位科学家的大度，包容了作家的执拗。

其实，钱三强夫妇与这位作家所争论的，就是报告文学是否允许虚构的问题。

报告文学这种文体，我们一般习惯把它作为一种文学化的新闻报道。说它是新闻，它又具有文学性；而说它是文学，它又有纪实和新闻报道的功能。

我也是一个作家，媒体工作者，曾写过不少报告文学作品。在每一篇作品的创作中，我遵循的是尊重事实、尊重被采访对象的原则。因为，报告文学毕竟不是小说，可以虚构。它写的是真人真事。这些年，我经常听到有一些人打文字官司，就是因为作者在作品创作中，为了生动传神，加入了自己虚构和合理想象的东西。

上文中提到的这位作家是报告文学的高手，曾写出了许多传世的好作品。但是，他在创作《科学与爱情》时，坚持认为自己有创作和合理想象的权利，并且在钱三强夫妇不同意发表的前提下，擅自发表，这样的做法显然欠妥。契诃夫说：“写作的技巧，其实并不是写作的技巧，而是删掉写得不好的地方的技巧。”像钱三强、何泽慧这样知名的科学家，有丰富的阅历和优秀的品格，如果作者不想用爱情来引人眼球，那么，完全可以从其他角度写。可惜，作者没有这样做。他的发表理由是“文责自负”。

如果钱三强一定要较真的话，我想作者怕是吃不消“文责自负”的。以钱先生夫妇的威望可以有很多的办法阻止文章发表，或者在事后追究作者的责任。当然，钱三强先生没有这样做。

以愚之见，“文责自负”是作者在得不到被采访者审核事实情况下一种负责任的态度，而不能成为明知不对却硬要坚持，甚至不尊重被采访者意愿的托词。

从故纸堆里找出这件事情来说，不是无病呻吟，而是希望能给我们文字工作者提一个醒：在创作每一篇作品中，都应牢牢把握事实关。不能为了生动、引人眼球而合理想象。这是每一个文字工作者起码的道德操守。因为，在很多时候，由于合理想象、胡编乱造而造成的负面影响，不是一个“文责自负”能负得了的。不知诸君以为然否？

END

主编：陈戎 | 编辑：肖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