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 到 底,大 家 都 是 天 底 下 的 可 怜 人

发布于 2021-09-25 21:45

你来，便是我的上上客。

（当然是不调休的周天）

你已经看过了？

带着你无尽思念的人是我吗？

他 明 白，爷 爷 坠 落 到 底 了

S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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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有一条大河，这是我们全村人的母亲河。

每当村里有新生儿降临这个世间，大人总会在河里讨一盆清水回去烧开给婴儿沐浴洗礼，这便得到了河流的祝福，才算彻底融入到村落，从而被河流护佑健康成长。

可以说村前的河水给每个人打上了厚重的生命烙印。

记忆里她从天的这一边一直流向天的那一端，从来望不到尽头。

小时候心里很好奇，总会和一群小伙伴沿着河边一直走，试图想看看河的尽头在哪里，可是一直走到黄昏时候也没有走到外面的世界，在一群吆喝声中悻悻地回到村里，而这时候，村口总会有一个人蹲在那里，确切的说，那是一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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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子约莫四十来岁罢，没有人说得清他的年龄，至少听说父辈年轻的时候他也便是这般模样了。

在这夏日炎炎间，他就穿着一条短裤，上身就这么光着，早已被阳光晒得黝黑黝黑的，一头乱糟糟的长发如同鸟窝——或许刚从哪个草丛里钻出来吧，还夹着几根枯草。

他黑的发亮的手里永远夹着一根烟，猛不丁地吸上两口，然后双眼枯黄无神地望着我们，也不说话，只是傻笑着。

一群小伙伴见着了便是既惊慌又激动起来，这可是一日间不多的嬉闹事儿。领头的伴儿便率先喊起来：“疯子来了，疯子来了，快打他……”

随即捡起地上的石块朝疯子扔去，其余的伴儿便也效仿着扔他。在村里闲言碎语间，疯子可是个很可怕的人，他时常会发病，发病就会控制不住自己打人摔东西，极其恐怖。

或许正是这样子，每当村里小孩不听话了，大人都会恫吓道：“再不听话，疯子就来了，把你带走去！”

这话一出便是立竿见影，吓得连小孩都立马止住啼哭。

这会儿，约莫五六个小伙伴一起，不远处还有大人在田里干着活——他们无疑胆子大了起来，一起朝疯子扔去。

我在一旁看着，没有同他们一般动手，因为祖母说过不要欺负别人，我认为，这别人也包括疯子。


自然我也喊不住他们，只得在一旁看着，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对味儿。

定是石子扔得急了，疯子霍然站起身来，眼睛瞪得大大的，夹杂着血丝，嘴里呜呜的响着，朝他们跑来，这无疑是可怕的。

小伙伴儿见状，不由吓得哇哇大叫，一边跑一边喊着，疯子打人了，疯子打人了……这会儿村里人路过便朝疯子大声喝道：“疯子，你干什么！竟要吓他们，走走走！”

大人的呵斥声使得疯子又慢慢畏缩下来，缓慢抱成一团，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言词不清，可谁会听呢？

在大人的呵斥挥赶下，疯子渐渐地又踱步远去，而小伙伴们也撒欢地朝各家跑着。

黄昏时候，一点稀疏的余晖映得每个人似乎有些恍惚，昏黄的光芒披在疯子肩上，我分明在疯子身上看了一丝落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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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口的河一天一天流着，偶尔卷起一堆波涛，河水打个旋儿，轻飘飘地流走了，似乎永远也没有停歇的时候。

河的两岸青了又黄，黄了又青，当年喝着这条母亲河里的水长大的孩子们也一天天地长大成人，先后慢慢走出村落，涌向小时候沿着河流远去的大世界。

而疯子依旧是待在村里，依旧是嗜烟如命，疯疯癫癫，总听说他拿了东家的酒，西家的烟，闹得大家总是向村长诉苦，村里唯一管他的，也就剩下个八九十岁的老村长了。

可按老村长的话说，他都是快入土的人了，真没有心力管了。

在之前，每当他发病疯癫时，老村长就将他锁在房间里不让他出去，可长久也不是办法呀，如今自身也老咯，根本没有能力锁住他了。

老村长无奈地摇了摇头，用干枯的手抚着花白一片的头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抛下一句“可怜呐！”

随之佝偻着身躯踱步寻找疯子去了。而此时邻里乡亲虽然说着，当然东西也随他拿去了，各自苦难的日子里，溅起这点水花——大家也只是和村长发发牢骚罢了。

年轻人纷纷出去，老人纷纷凋零，这个村子或许过年时分才是最欢闹的一段时光。村里的婚丧嫁娶这些大事都喜欢放在年末举行，一来增添过年的喜气敬奉天地，二来人都回来过年显得热闹。

而这时候，最忙碌的却是疯子。不知道他有着什么本事，看似疯疯癫癫的，可村里的大事，他可一件都不落下，哪家有酒席，他就像闻了腥的猫一样必然知晓，一定会穿梭在那里。

这时人来来往往忙着，没空管着他，偶然缺个人手帮忙，便吆喝着他前去，像劈柴的活，他丝毫不逊色于其他人，十分卖力的干着。自然身边有着一群孩子在逗着他，这时他竟也没恼，挥了挥手中的砍柴刀，又一心干着自己的活了。

当酒席开席时，大家呼朋唤友地坐在桌上，欢喜地吃着丰盛的酒宴，而此时自然是没有他的位置的，大家怎么可能和一个疯子坐一桌呢。可他毕竟是干了活的，主人就在桌上夹点饭菜，再给他一瓶酒，驱赶到路边随他去了。

我在桌上看着，看着疯子在路边吃喝的很开心，用沾满木屑的双手抓着一块肉往嘴里塞，内心竟然不知为何涌现一丝凄凉感，不知道是为我自己，还是为他，或者是，在座的人吧。

说到底，大家都是天底下的可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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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的时间总归是短暂的，大家如同鸟儿一样，聚了又散，散了又聚。过了春节大家都是觅食的鸟，四散开去了。

村里再度变得死气沉沉，一日日如同河水一般缓缓淌去。一晃时间又挪到了夏日炎炎了。在外地时常和祖母通电话聊聊天，讲讲故乡的风，故乡的云，说说故乡的人情事儿。可有一次和祖母的一通电话竟然让我愣住了半天。

电话里，祖母说，前几天疯子为了救两个落水的孩子，自身再也没起来。

救了两个孩子？自身没起来？
我竟愣住了，这是疯子做的事儿吗？！

记忆里他是那个疯疯癫癫的人，天天叼着根烟，在村里到处转悠着，惹着不大不小的麻烦。可如今竟然救了两个孩子，自己却把命搭上了！在祖母的诉说中，我逐渐知晓了他救人的事儿。

又是一个夏天，一群小孩在河边嬉闹，两个不会游泳的小孩猝不及防摔进河里，刚下过雨，河水湍急，岸上的小孩在一旁哭喊着，声音引来了疯子，他虽疯疯癫癫，那一刻竟毫不犹豫地跳进河里救人，而自身也体力不支再也没有起来……

村里一时间念叨起来吃百家饭的疯子也是个有仁义的人，竟然还知道救人，大家七嘴八舌的谈论着，通过祖母的转述，逐渐凑齐了他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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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子原本不疯，小时候也是个机灵的人儿，可怜三岁父亲死了，家里一贫如洗，只留下身体羸弱的母亲独自拉扯着他。

八岁那年，疯子生了一场大病，高烧四十度，村里郎中也束手无策，他娘求爷爷告奶奶地请了一个外地医生来，可医生一个疏忽用错了药，导致他变成现在这样了。

医生见状早已是逃之夭夭，可怜孤儿寡母的，求路无门，家里又是一贫如洗，病情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十五岁那年，疯子他娘病情加重，再也熬不下去死了。记得死前泪水赶趟儿似的，对着村长乞求希望能照顾她儿子，自己死也能瞑目了。

在场的老少爷们都是听得落泪，村长点点头答应下来，让她安心地去。

一晃许多年过去了，老村长的老伴儿也死得早，年轻点时候自己还能照顾照顾他，可如今也八九十了，再也没有能力看管了，他也就如同鸡鸭一样在村里放养，村里上了年岁的老人时不时盛点饭给他，防止他饿死。
时光总是如同门前的流水一般，轻轻也就过去了。疯子也只是一朵浪花，激起一点涟漪也就迅速湮灭了，他死后，村里人凑钱给他安葬了，就葬在他父母的旁边。

随后……随后也就是一阵烟，再也没人提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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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年尾，我冒着风雪回到了家乡，在村头一片荒芜的地方，他低矮的坟墓紧紧依靠着另外两座坟，风雪肆虐，将坟前枯草卷起，落下，如同他头上几根枯草。

在大雪里，三座坟墓显得十分静谧安详，或许，在这一刻，他才感受到父母的照顾了吧，可能这才是几十年来最安心的时刻了吧……

老村长正巧从身旁路过，手里提着一篮子纸钱香烛，正慢吞吞地朝疯子坟前踱去。

经过我身边，老村长和煦地和我打着招呼，又聊起疯子的事，眼角泛着几滴浑浊的泪，嘶哑低沉道：“是我没照顾好他，我答应了他娘，可是我没照顾好啊……”

随之，话语连同风雪席卷而去，直到那低矮的坟前。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寒冷，雪下得如同棉被一般厚，狂风也如同猛兽一般嘶吼不休。
村头的河依旧在流动，只是此刻失去了往日的喧嚣，一时静谧下来，安静了整个世界。

这条河，在人出生时，给予生命的洗礼
可如今，又吞噬了她洗礼过的人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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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堆糖（侵删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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