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经济学走偏了吗
发布于 2021-09-26 00:49
作为一名本科经济学知识都没有学到家,并且还已经离开了这个领域的普通学生,我大概是没有资格对这门历史悠久的学科指指点点的,毕竟对门内的人来说,门外的人只配凑热闹。不过门外人大放厥词的一大好处就是不会被门内人当真,顶多作为蝇声蛙躁听一听,看个笑话,那么我的言论也就不必过分在意了。
刚进入专业没多久时就意识到了我没有成为经济学家的天赋:知识接受慢,没有耐心看一堆的符号和计算,只能靠生记硬背保证自己的分数不垫底。在身边人都对学界的话题发表自己深刻的见解时,我像一个被丢进了长辈酒席里的孩子——不感兴趣的事,咱也不敢问,咱也不敢说。或许对theorists和empiricists来说经济学最大的乐趣在于欣赏模型和公式的优美,但抱歉,在我看来,好好的一个故事为什么不能说人话?我约摸感到这样的构建学科体系的方式是存在根源性问题的,但当时我意识不到这根源所在,毕竟每天都被经济学的话语包围着,单靠自己跳不出价值观被单向输出的思维陷阱。
直到毕业后的暑假,我看了一场我的硕士院校几年前办的一场辩论,名称是“Too much Maths, too less History: The problem of Economics” (数学太多,历史太少:经济学的问题),方才如饮醍醐。且不提这场辩论的精彩程度和论辩双方的发言,就算是类似的议题,正在学习,或者学习过经济学知识的人也都有思考和参与讨论。我的theory好友就认为现代经济学是借鉴了数学与物理的公理体系的应用数学(故而也应当属于“硬科学”),并且呼吁要将理论与实证有机结合。这我深以为然,任何一门科学都不能将理论与实践脱离开来研究,否则它要么是纸上谈兵,要么只是一份观测报告。但是这样的观点问题出在哪了呢?从搬运公理体系开始,经济学家们就进入了一个排外的语境当中。这场辩论中正方的一位老教授一针见血地点出了公理体系的问题——模型也好,理论也罢,都不过是我们在一些特定的假设(assumption)下对某个事件所可能产生的结果的预测;然而这样的假设,本身就可能是脱离实际的,同时也是排外(exclusive)的,因为当theorists们在挑选这些假设与前提条件的时候就主观上丢弃了【他们认为】不重要的因素。更严重的问题是,在目前大部分高校开设的经济学课程中,这些理论的教学似乎都忽略了向学生提及假设的重要性,甚至把假设当成一种理所当然,使得同学往往将结论误认为一种普世价值却忘记了结论背后的种种限制。这样的排外性(exclusiveness)同样的也体现在了目前经济学的学界当中——发表论文(paper)必须使用主流经济学界规定的以数理统计为基础的方法论(methodology)和话语(discourse),否则就都要作为异端和低等(inferior)的内容被排斥在经济学界的话语权之外。老教授的挑战和质疑实为发人深思,经济学家们既想包罗万象,又不允许其他的声音进入,这难道是一种很值得提倡的方向吗?
老教授的一席话启发我思考到了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上——我的这位theory好友自己也认同了经济学是一门社会科学,却又矛盾地赞同现代经济学家强硬地自然科学的衣服套到经济学的骨架上。我不反对自然科学当中建立具有可证伪性的公理体系的必要性,但是公理体系能成功运用到自然科学的合理性在于,自然科学研究的对象是没有自我意识的客观存在,而客观存在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那么将具体客观存在的一部分特征符号化、统一化就是可行的。然而社会科学是什么?或者说社会又是什么?社会本来就是由人与人之间的各种联系构成的,建立在人的主观意志上的一个虚拟的概念(products of human imagination);社会科学则是研究这样一个“人性”的和与其相关的所有的虚拟概念的学科,它与自然科学(或者好友定义的“硬科学”)的研究目的本质上就是相背的。而现代经济学,作为一个研究“人与资源的关系”的学科,将每一个个体(不论是国家、某个社会群体还是个人)粗暴地用统一的一个或几个数学符号/公式标签化,本身就是一种 “社会达尔文”式的对人的主观能动性和复杂性的蔑视。当我们将个体用一个平均化的冰冷的数字或者符号替代时,我们看似把问题简化了,得到了一个我们期待的简洁、优美的结论,可是我们忽略了什么呢?我们将主观意志和客观存在间的差异,甚至个体与个体间的差异抹平,丢掉了TA们作为“人”和“人构成的群体”独有的经历(experience)和情感(emotion),从而忘记了社会科学的最终目的是给予所有人类更好的人文关怀。如果要把经济学划为社会科学,那就不要自欺欺人地再给它戴“硬科学”的帽子;又或者如果说经济学是“硬科学”,那要么应该将它剔除出社会科学的行列,要么也将所有其他社会科学也划为“硬科学”。我不禁回忆起了至今仍余音绕梁的本科机器学习教授的忠告:“同学们不要迷信算法。”当时学的算法我其实也不记得几个了,所以我应该不会存在迷信的问题,可是教授讲的一个故事我还印象深刻:曾经有一群统计学家和一群金融学家聚在一起用非常复杂的算法预测股票,最后预测的准确率(不到50%)甚至还不如随机试验(random guess)。起初我以为这不过是个学界笑话,但现在我却大概理解了背后的深意了:再复杂的模型都不可能将人的心理、行为和决策精确地呈现亦或是预测出来,这也是整个社会科学总体上至今仍没有被“量化”的风潮挤占话语权的原因。“同学们不要迷信算法”这句话当时被我们拿来调侃教授的唠叨,然而现在我却想仿照教授的语气也劝告“经济学家们不要迷信模型”。模型只能让我们沉浸在臆想出理想世界的愉悦中,它给了我们一条理解世界的捷径,但并不能让我们更接近真相,正如我硕士期间的另一位教授所言:“All theories are guilty before being proven innocent. ”(所有理论在被证实清白前都是有罪的)。
经济学太注重于将自己朝着”硬科学”上靠了,这是问题吗?有人会说不是,但我觉得是。法学、史学、社会学,这些经典的社会科学,哪一门因为不使用公理体系的方法论而失去了学科的尊严?即便是在量化风潮兴起的今天,它们依然在坚守着最传统的叙事(narrative)方法的基础上将自然科学当中适合自己的研究方法兼容并包地吸收了进来。之所以没有摒弃这样一种在自然科学看来毫无可证伪性的“劣质的”研究手法,正是因为这些学科的学者们清晰地意识到人和人所处在的社会是一种有主观意识且随时可以变化的存在。用我们作为“人”(human being)最能直观感受的叙事来阐述我们的研究,将读者代入当下所处的社会环境中去感受和体验,是一种【违背自然科学】,但【符合社会科学】且应当被坚守的研究手法。这样的手法,虽然缺乏了所谓的“科学精神”,却能将我们的视野延伸到现代经济学理论当中覆盖不到的其他因素上,增加我们从更综合的角度探讨同一事物的可能性。我强烈推荐大家去看一看19年诺奖得主的《贫穷的本质:我们为什么摆脱不了贫穷》(Poor Economics: A Radical Rethinking of the Way to Fight Global Poverty)。作为经济学分支之一的发展经济学的经典书目,里面没有数学模型或公式,作者用了最传统的社科研究方法——田野调查(field investigation)和叙事(narrative)来支撑他们的论点,他们用一个个案例来向读者证明经济理论的片面性。支持公理体系的人当然要说“个案不能推广到整体”,但正是因为这本书触摸了经济学理论无法触碰到的事实,它才获得了赞誉。这恰恰证明经济学要站稳它的脚跟,不一定需要披上公理体系的伪装,正视学科的本质同样也能拥有广泛的影响力。不要沉迷于将复杂的人类个体标签化、公式化,而要兼顾其不同于自然界其他存在的自我意识(如情感、经历等),我以为这才是经济学界应当思考的一个方向。
这时候肯定有不满意的读者要嘴我“说的头头是道,你行你上啊。” 这就又要回到开头我提过的不要锱铢必较的问题了。是的,我不行,所以我离开了这个领域,但是既然经济学家们上了,TA们就得行。然而话说回来,我也不过是站在了一个graduate economic historian的角度上发表一家之言,至于economists怎么批评我这篇文章,或者怎么批评我本人“背叛自己的discipline”,又或是拿不拿我这篇胡言乱语当回事,那就不是我应当关心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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