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是一个综合系统,想得越多,呈现出来的“越少” | 傅绍辉的设计课

发布于 2021-01-17 14:22

“为了呈现“干净”的感觉,需要付出更多的设计和控制——这是建筑师越来越成熟的标志。”

在2020年清华大学开放式建筑设计教学中,傅绍辉老师“通辽科技馆及城市文化展示中心”的课题设置,从核心理念到功能定位,再到教学方法都根植于傅老师长期积累的一线实践经验。在放飞思绪之前,傅老师希望帮助同学们搭建起系统性的知识结构,这比最终呈现出什么更加重要。

在傅老师看来,建筑系的学生不仅要拓展头脑的维度,更要加深落笔每一根线的思维深度和空间密度。因此,在学生的建筑价值观逐渐形成的重要时期,上这样一堂 “中规中矩” 的设计课或许是极有必要的。




傅绍辉
课题:通辽科技馆及城市文化展示中心

傅绍辉,1993 年于天津大学建筑系获硕士学位,英国巴斯大学访问学者。中国航空规划设计研究总院有限公司首席专家、总建筑师,国家一级注册建筑师。

主持完成国家科技传播中心、贵阳奥林匹克体育中心、兰州奥林匹克体育中心、黑龙江科技馆、内蒙古科技馆、云南省科技馆、内蒙古美术馆、通辽图书馆、中铁大厦、中航资本大厦等多项工程设计。获得多项全国勘察设计行业奖、中国建筑学会建筑创作奖。





Q1:“通辽科技馆和文化中心” 这个课题,看上去不像其他课题有炫目的概念或者方法论的加持,似乎十年前的设计课任务书也是如此,请问选择这样一个 “中规中矩” 的课题的初衷是什么,最希望向学生传递的是什么核心理念?


以我的理解,清华设置开放式教学是希望我们作为一线设计院的建筑师,能够提供针对学校教学不足的方面做一些补充。老师出的题目一定是自己擅长、熟悉的领域,我们出题是针对学生本身,不是出给别人看,给媒体或者给大众看。具体是什么题目不是特别重要,最重要的是能达到教学的目的和要求。

我的工作室每年都有刚毕业的学生加入,我能感觉到学校教学和实际工作之间的距离。学生们从思路上能够带来新鲜的血液,给我们很多启发。但是学校教育也相对缺乏对于建筑设计整体的系统归纳,学生们的能力集中在前期,概念之后的能力很有限,技术上的差距就更大,可能连初步的问题都解决不了。建筑师确实需要通过职业实践慢慢学习。

三年级的同学已经在五年制本科教学里学到了一半,这个阶段很重要,是需要训练综合思考、开始有意识地运用所学知识的时候。开放式教学的时机恰恰就出现在这样一个需要执行和锻炼的时候,通过职业教育反过来介入教学。因此我出的题目更偏向现实,也希望通过这个作业,帮助同学们初步建立起对于建筑综合性的认识和理解的架构。



Q2:您刚才提到的毕业生和职业工作之间的差距,在更早年的时候存在吗?现在为什么会有这种差距?

这种差距从来就有,但正在不断扩大。

由于技术的进步和相关学科的介入,建筑设计和建造的体系更为复杂、信息量也更大,建筑师需要掌握的内容和技巧要求会更高。而大量的系统性的知识和技能是需要在实践中去锻炼和提升的。

Q3:我们能从课题中看出两组互为对照的关系,一是具有民族特色的传统文化与具有未来感的科技主题,二是自然环境的大背景和城市化的现实——受疫情影响,同学无法前往场地进行实地调研,他们如何理解这些关系,在教学中如何弥补缺失?

场地所在的科尔沁地区是内蒙古地域文化的重要发源地,是独特的、地方性的,而科技馆所传递的价值则是普世的,作为城市文化中心,这种对比本身就很值得思考。比如,可以将二者整合起来,也可以采用对比、并置的方法,这取决于设计者对这一问题的自身的理解。


▲ 科尔沁地区

▲ 场地现状,上图右侧为通辽市科技馆@BIADCSA

这样独特的文化和场地,因为疫情无法直接体验,还是很遗憾的。场地周边的客观情况可以利用图片和其他信息的补充;但是感受氛围必须身在现场,气候、阳光、文脉,以及一些无法预料的因素,带给建筑师非常特别的感动,往往是设计灵感的最初来源。

我自己做项目都会多次现场踏勘,比如做黑龙江科技馆对自然光的处理,就来自于对场地特定环境下光线对于建筑师的影响。


▲ 黑龙江科技馆

哈尔滨地处高纬度地区,夏天日长夜短。2000 年松花江北几乎没有建筑。在夏日的傍晚,一轮巨大的红日长时间悬浮在广阔平原的地平线上,那样的场景只有在现场踏勘的时候才可能体会到。而这一印象也被我结合进最终的设计中。

除了平时上课,在后期,我大概用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专门帮同学们详细改图。课上能给每个人的时间很短,我会在课下帮助他们做一些修改和批注,再返回给他们再去做深化。希望能在有限的条件下,提高同学们技术环节的表达。



▲ 此次设计课修改批注的草图

举一个小例子,对于剖面图和平面图,我提出的要求是线条要有足够的密度,这一标准看起来是表面的、简单的,但其中却包含着建筑师对空间尺度、细节思考的深度和控制力。每一根线都不是随便来的,每一笔都对应着实际的空间,甚至细节到两条线之间的距离,在建筑师的头脑中其实是与一块砖、一块石头相互关联的。这也是一种朴素却很硬核的职业能力,只有在图面上表达到位,才有可能最终呈现出来的优质的建筑、城市。


▲ 王梓安,江畔穹庐,地面层平面图

Q4:您的不少项目都是在独特地域文化中的标志性文化建筑,从黑龙江科技馆、嘉峪关科技馆,到后来的绍兴文化中心、内蒙古科技馆,您对文化建筑的理解有什么变化?


▲ 黑龙江科技馆
▲ 嘉峪关科技馆

▲ 内蒙古科技馆新馆

设计过程中每一步思考都没有少,甚至更多,但最后给出的答案却越来越简单。不像原来,没有问题也要创造问题,要靠工作量的堆砌,好像要说很多话去表达。简单并不是单调或者单薄,背后需要有更多技术、材料、构造上的处理去支撑这种简单。为了呈现“干净”的感觉,需要付出更多的设计和控制——这是建筑师越来越成熟的标志。

Q5:您经历的是怎样的建筑学教育?对您的建筑观产生了重要影响?

我是因为喜欢画画,所以学了建筑。那时候的学制是四年,课程强度比现在还高,一个学期要做三个设计,两个大作业和一次一周快题设计。

我记得二年级的时候周恺老师给我们代课,通过他详细修改的草图,我才理解什么是空间层次。学习是一个反复的过程,当时并未完全理解的内容,在后来的学习和工作中,才慢慢体会到。到现在我还留着很多老师的草图。

▲ 求学时期周恺老师的草图
▲ 求学时期聂兰先生的草图
▲ 求学时期彭一刚先生的草图

再有一次比较大的转变是去英国访学,我拿着入学时候所有的课程册,几乎上遍了各个年级所有的建筑历史课,有时候上午上完二年级的历史课,下午又去上五年级的历史课。 通过对西方建筑历史的学习大大加深了我对建筑的认识,看到了设计背后的逻辑关系,不仅是技术的、更多是思想的。

Q6:现在对于大部分同学来讲,因为画画选择学习建筑的越来越少,难免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也更需要一个“开窍”的过程。对于同学们来说,怎么能更好地迈过这个坎儿?

因为工具的进步,建筑师并不一定要绘画有多好,但我一直有一个观点,画画好的人设计不会太差。建筑毕竟还是一个空间的综合塑造,与视觉感知、审美创造都有很密切的关系。我最近看到北京的中学美术课本里,都有介绍北京城、故宫、卢浮宫、金字塔的内容,说明广义的美术是包含建筑的。但建筑同时也是综合了各种技术因素的工程,所以建筑师又不是画家。

评图中嘉宾老师也提到,空间趣味性做不出来、遇到处理不好的问题怎么办?那就去临摹大师的作品、优秀的作品,通过“描图”的过程,获得体会和体验,靠勤奋的练习增长能力。所谓的“画画”,并不仅指艺术上的绘画,而是一个更综合的获取经验的方式和表达设计理念的能力。到现在我依然还在要求工作室新来的建筑师多画速写,锻炼图像表达能力。

说到“开窍”,每个人理解建筑、“开窍”的那个瞬间可能都不一样,甚至“成绩好”也未必“开窍”,“开窍”可能就在联系、积累的过程中突然出现。

Q7:“开窍”的标准不容易描述,甚至对不同的人开窍的点也不一样,所以导致有人认为建筑教育似乎是一种“玄学”,您赞同这种观点吗?

我并不赞同。建筑学有2000 多年的历史,西方有完整的理论和体系,有评价标准,是一门很成熟的学科;中国的建筑传统也是有体系的,有《营造法式》等一系列标准。

只不过因为建筑比很多其他学科更有公众性,“谁都能说上两句”,但这并不等于是谁都能制定评价标准,也不代表所有的人都能真正理解建筑。我们现在面临的一个问题是,对于设定建筑评价标准,建筑师的话语权有限。但我觉得这只是一个过程中的现象,不能因此就否认了我们建筑学专业具有的科学性、理论性和系统性。

Q8:作为建筑师,参与教学对您来讲意味着什么?教学与实践之间有什么样的关系?

我在职业体系里面的时间比较长,多少会受到约束和影响,同学们的设计对我是一种提醒和反思。有些是目前在实际工程里技术上还达不到的领域,也值得探索。


▲ 王梓安,江畔穹庐

▲ 尹从鉴,草原灵魂 城市情怀


▲ 赵丛丛  赵小荷,Urban Playground

我在其他学校也当过评图老师和研究生校外导师,本科的系统性课程这是第一次。这次和同学们的相处,特别是在交作业之后,有不少同学给我写信,一是表达感谢,再有就是谈谈自己在这次学习中的体会,这也让我非常感动。如果以后还有机会,我会更有针对性地调整课程,让同学们通过课题掌握更多设计上的系统性知识,建构他们的知识体系,这可能比最终做出什么成果更重要。

Q9:在疫情的影响下,这次教学很特殊,疫情对知识传播和社交方式产生了影响,对现实中物理空间和建筑行业也产生了冲击,您有什么感触?

建筑创造的就是实际的物理空间,因此对于建筑师来讲,人与人之间的接触特别重要。闲聊所带来的发散和氛围,是学习建筑必不可少的交流。屏幕过滤掉了很多信息,就像欣赏艺术作品要去美术馆看原作,印刷品再精美,跟看原作还是不一样。

疫情虽然影响很大,但也是一个暂时的阶段。我觉得建筑行业冷一点挺好,任何事情凡是过热都会出现问题,大家都需要思考,回头来再看看做过这些事儿。我们做的这些设计,我们建设的这些城市,我们的生活和环境到底是一个什么状态?将来又会起到一个什么样的作用?这些问题不会因为建筑学不那么热门了,它就不重要。

基础科学从来没有热门过,但对人类的进步和发展有不言自明的重要意义。建筑学不会消亡,因为它是解决我们自身和环境之间的关系,只要人还在地球上生存,永远都有来自内部和外界的新问题,解决了“从无到有”的旧问题,就会有“从有到好”的新问题。

这种研究和思考可能是来源于过去和历史的反思,也可能来自现在最先进的技术。不论从哪个角度出发,“慢下来”是一个更稳定的状态,建筑这个专业会发展得更好。






采访内容来自《个体的一种与教育的多种:2020清华大学2020年清华大学开放式建筑设计教学专辑》,有部分删减和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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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来源丨《建筑创作》2020年第3期
编辑丨chang+Yay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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