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 | 情殇

发布于 2021-09-02 19:42

情殇 信乐团 - 就是唯一

                           秦中全

                    一

冬天的第一场雪,于夜幕降临的时候,踏着轻盈的舞步,纷纷扬扬地飘落了下来。路上稀少的行人,都是步履匆匆地行走着,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了一串串很深的痕迹。
下班后的白雪,伴着洁白的飞雪和远处柔和的灯光,穿过几条街巷,来到了县城东大街一个最显眼的鸿福酒楼里,看着早已等得不耐烦地朋友们,她很快进入了角色。
  “实在不好意思,来晚了。”白雪话音刚落,三杯酒一口气下了肚。高度数的白酒一下肚,白雪的脸颊上很快浮现出两朵红云,明媚鲜亮,灯光下,衬着她脸上隐约可见的柔润的茸毛,就像熟透了的水蜜桃。
白雪拿起筷子刚要夹菜,秦川浑身酥软地端起了酒杯,“小雪,我敬你,你随意。”白雪很有礼貌地起身,“我替我家吕刚感谢你”。话说得明了,语气却显坚定。
吕刚和秦川是同一个村的人,两个年轻人精力旺盛,关系好的在外人看来就是亲兄弟,有事没事就在一起,直到有一天,两个人都喜欢上同一个女孩,关系就变得有点复杂了起来。
白雪有意识地扫了一眼秦川,两人视线相互触碰的瞬间,她又避开了秦川那种风情万种的散发着热度的目光。虽然表面上看白雪内心没有什么异样的心事,但秦川还是洞察到白雪情绪的波动。秦川没有像往常一样让聚会的时间延长,而是见好就收了。
街道被雪花覆盖了一层白色,在微弱的灯光下发出七彩的颜色。白雪像个孩子似的,仰着脸,伸着手掌,任由飘落的雪花在手掌中消失。
“老板,请上车。”一个身材魁梧的小伙子走到秦川的身边。秦川回头看了看众位,嘱咐大家一句,“大雪路滑,注意安全”。大家都在打趣,说秦老板负责把白雪送回家,白雪也没有推辞。
雪越下越大,白雪地从天上扑了下来,车灯仿佛也没有平时那么亮,暗淡的光线里无声地飞舞着雪花,一路上他们谁也没有说话。
夜幕下的古城区,仿佛藏了许多秘密,路上车流稀了,秦川的车开得很慢,车穿过天桥拐了一个弯,白雪开口了,“就到这个路口停下吧。”白雪的口气像是沾了雪花,有点冷。秦川提出要送白雪回家她谢绝了。秦川的车没有立即调头,他坐在车里一直看着白雪隐身在眼前的一栋即将被拆除的大楼里。
“她妈的!这日子咋叫人过呀!”白雪借着手机的光亮进了屋,倒在了冰冷的床上,脑海里不停地闪现着秦川那一双勾魂的眼睛,促使她无法入睡。
叮铃铃,手机的屏亮了,白雪伸手抓起手机,“喂,您好,请问哪位?”电话里传出秦川浑厚略带沙哑的声音。
秦川迟疑了一下,鼓起勇气道:“是我,秦川。”
白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她迅速冷静了下来:“你还有什么事?”
“你今天喝得比较猛,到家了就早些休息吧。”
“谢谢你的关心,我挂了。”这些不痛不痒的温暖化,倒是给了白雪一些安慰。不一会儿,白雪便很快进入了梦境中。
白雪和她的父亲住在一起,父亲白志望曾任古成区民政局副局长,这套房子是那时候分配的。白雪原先是一个被医院门口摆水果摊的老奶奶收养的弃婴,长到六岁时,奶奶去世了。奶奶家里经济负担很重,家里人很不喜欢这个非血缘关系的丫头片子,因此,她基本上处于一种缺少父母呵护的无人管教状态。有一天,她悄然离开了这个家庭。
白志望夫妇没有儿女。直到有一天,派出所送来一名流浪街头的女孩,有人提议让白志望领养,他回家同妻子商量后,按照相关程序,把孩子领到医院做了全面检查,孩子身体很健康,白志望决定收养并办好了相关领养手续,改名白雪。于是,白指望将一位父亲所能有的疼爱都给了白雪。从此,她和父亲共同生活的家,便有一种常人无法体会到的内心感激之情。这是因为,自从被父亲收养之后,父亲和母亲的关系开始发生了变化,妻子决然离去。白雪感到很内疚,父亲曾对她说,离婚这事与你无关,是因为家里穷,无法满足你母亲的欲望。白雪心里也明白,父亲和母亲的关系也很好,对她也很关心。听了父亲的话,她心里平静了许多。父亲离婚后,把更多的时间用来照顾白雪,而且父爱表现得格外执拗。他不让白雪在同学面前有丝毫的委屈,尽自己的可能为女儿创造一切优裕、优雅的充满文化氛围的生活环境。父亲的这份苦心,随着白雪一天天的成长感受越来越强烈,特别是在父亲病重住院以后,她每一次走进这个家,感到是对父你的一次重温与膜拜。在白雪的心目中,真希望自己与父亲的这个家像天堂一样使人向往。可是,最近她的家突然面临小区改造拆迁令人不安的问题,而这横插一脚的房地产商竟然是那个令人不安的秦川。
这一夜白雪几乎没有合眼。天亮了,她侧过身摸起了手机,看了下时间,快七点了。她走到卫生间对着镜子,看着镜子里宿醉残妆的脸,面色苍白,眼眶四周有点黑,想起昨晚秦川,在客人面前夸奖她的话时,脸腾地一下红了。三十多岁的女人,本来就是一朵开败的话,哪里还经得起再一次激情的燃烧。她很快恢复了平静,忙洗完脸上淡妆,穿上大衣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家门,像风中的白云一样飘逝在雪幕中。
刚走进单位大楼,门房的张大爷大声喊道,“丫头,局长叫你到他办公室去一趟!”白雪停住脚步,望着门房的张大爷半信半疑地嗯了一声,直接向局长办公室走去。
局长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白雪站在门口向里观望着,见四五个人正围着局长办公桌前对一盆盛开的腊梅赞不绝口,其中一个中年男子对腊梅花大加赞赏,口若悬河地说个不停,“淡如秋菊何妨搜,清到梅花不畏寒。”这位看上去好像是位领导的中年男子对清朝同治进士姚步瀛的诗句颇有研究。他看见站在门口的白雪笑,脸上的笑容马上僵了,显得一副非常尴尬的样子。白雪走了进来,似笑非笑地看大家,闷闷不乐地问“局长,你找我?”坐在太爷椅上的局长很无奈地瞪大着双眼,用紧闭着的嘴唇朝来人指了指,没有吭声。
白雪望着来人,心里似乎明白来意,怨气一下子从心中爆发出来,转身面对好像是位领导的中年男子大声嚷了起来,“你们有事到家里说行不?跑单位来有意思吗?再说,我家吕刚刚入土,老爷子还在医院里躺着,你们让我们寒冬腊月地露宿街头吗?”
“大嫂,拆迁户统一都有安排,知道嫂子家里没有人手,我们帮忙给嫂子搬家。再说,那边的水电都停了,生活实在不方便。”一个体态轻盈的小伙子连忙说。白雪记得他以前和老爷子在一个单位工作,结婚前经常去家蹭饭吃。
那位中年男子被白雪羞辱了一番,在同事面前感到丢了颜面,心里很是不快。但他一想到秦川和白雪的关系,又只好陪着笑脸,“你家的特殊情况,老板说按最高限额赔付,你还有啥不搬的理由?”
白雪突然大怒,“对不起,我没权利搬家。我父亲还健在,他老人家不发话我们哪儿也不去。”说罢愤然转身,走出了局长的办公室。
来人面面相视,局长不好意思地说:“白雪是老局长白志望领养的,看来你们还得去找老爷子。他现在躺在医院的病房里,得的是心脏病,说话注意点,不要太激动了”。
二十年前,白雪在旱源这座县城里,曾是当地特产的形象代言人,被媒体公认为是旱源这座县城的一张名片,从大街小巷走过总吸引不少人羡慕的目光。红极一时的她也会偶尔在脑海里回放流浪四方的岁月,但总是不那么真切,宛若是醒来便已飘散的梦魇。有一天,她突然感觉到有一双火辣辣的影子跟在后面,这种感觉她并不陌生,也没有在意,然就是这种感觉出了险情,一只粗壮的大手,掐住了他修长的脖子,她觉得两眼冒金星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两个过路人上前掰开了那只手。她被救了,后来就有了秦川、吕刚两位好朋友。从此后,秦川、吕刚便成了白雪的保镖。有事没事三人经常在一起吃饭,闲转,或看电影。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被人呵护的感觉总是美好的,幸福的,有时几天不见,她心里总有种空唠的感觉,便不自主拿起电话约三人在一起喝茶,在旱源上散步,在乡下游玩。时间长了,白雪渐渐感觉到有点不对劲了。原先每次被约都是三个在一起谈天说地,拉家常,可是最近三个在一起的机会逐渐少了。秦川约白雪不叫吕刚,吕刚邀白雪不告诉秦川。白雪不管问秦川,还是吕刚,两人都会不约而同地出现脸通红的感觉。这种感觉整整持续了一个冬天,这让白雪快乐的神情里掺进了一些手忙脚乱的顾虑。她自己还没完全意识到即将到来的情感危机。
在无法理清头绪的烦恼中,白雪的精神世界里掺杂进了一缕忧郁,这种忧郁她还没完全意识到。一天同事看到白雪这种神情的变化后,突然问是否在恋爱?白雪睁大眼睛感到惊讶!恋爱,爱谁?同事瞟了她一眼,没恋爱你忧郁什么劲!白雪回到家,连外套都没顾得上脱,身体重重地一下扑倒在床上把头埋进了被子里。原来自己恋爱了,两个大男人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生活里,秦川、吕刚。吕刚、秦川。她内心矛盾叠加,又羞又慌又难受。
在内心世界心灵的各种复杂矛盾的冲撞中,白雪随同工作人员下乡蹲点搞扶去了,在偏僻的山区农村手机也没了信号,从此她与那两人隔绝了三个月。在三个月的时间里,白雪陷入了那种复杂的难以启齿的思念,过去真是年少不知愁的滋味啊,她明白自己真真切切地是恋爱了。就是在那种思念里,她狠下决心做出一个抉择;等在回城里的路上谁第一个打电话,她就嫁给他。这种抉择,她终于摆脱昼夜思念的煎熬。对着镜子她憨憨地笑了,睡了这么多天第一次睡着了,而是很快进入了梦乡。在梦里,她被一辆车撞倒在路边,腿上的血不停地往外流,她大声地喊叫,救救我,救救我。周围的人没一个过来扶她,这时,突出一道强光,把马路照亮,从远处走来一个身材高大而面容模糊的一名男士,向她伸出了大手,快要把她扶起的时候,突然呼吸急促,她猛地一下起来倒在了这位男士的怀抱中,醒来后的白雪垂头丧气,发愣了半天,她懊悔没能看清他的面容,但又觉得很熟悉。
坐在回县城的班车上,白雪迷迷糊糊地听到手机的铃声,她急不可待地把手伸进衣兜,摸出手机,是同事的手机在响。她苦笑了一下,又把手机放进了衣兜。她瞄了一眼旁边的同事,内心顿时脆弱到了顶点,她很无奈地闭上了眼睛,仿佛看到了梦里救她的那个男士。
她怀疑自己还在做梦。在梦里,白雪看见吕刚向她走来时,她呆若木鸡地望着他,奇怪这一路没有留下任何影响,就到站了。
吕刚不知从哪儿得到消息,白雪今天就回城了。他不知道白雪那剧烈的内心活动,更没有意识到她神情的不安,他二话没说就把她的行李扛到了肩膀上,放到了不远的出租上。一路上,吕刚望着精神不佳的白雪没多说话,只告诉了她一个很不好的消息,秦川“进去”了。
秦川在和朋友喝酒后,帮助朋友打架时不幸失手,把对方给打死了。
“把人打死了?”白雪一把抓住了吕刚的手,大声叫道。
她的心脏急促地跳动着,感到有一只手死死地掐住自己的肚子,有点喘不过气来。
电视里县长在讲话,关心旧城改造的发展理念。县长的形象感很好,话语亲切感很强。
县长口干舌燥地讲了二十多分钟,白雪似看非看地坚持了二十分钟。白雪和县长接触不多,过去对他的印象不错,以前每个星期天她随父亲在黄河滩捡奇石碰过他好几次,县长是个奇石爱好者,休息时间也喜欢到黄河滩转悠悠,碰个运气,沿着河滩东瞅瞅,西看看,有时瞅准一个石头,戴上老花镜,在水边端详大半天,看上去很有点闲情逸致。他知道老爷子是一个奇石爱好者,道行也很深,遇到有时拿着奇石让老爷子把玩,态度谦逊,不认识的人根本看不出这位和蔼的淘宝人竟是主政一方的父母官。电视里还有一些受邀群众,有些兴高采烈,坚决支持政府决策,早日搬进新家,有些群众认为旧城改造政府出台的补偿标准过低,没有把改革的红利让给老百姓。白雪很赞成后者受访群众的意见,她望着电视新闻的画面,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晓得赞成的这些人都是开发商事先安排好的。
开发商秦川也出现在电视里,他相貌堂堂,文质彬彬地对着采访话筒,口若悬河地讲道:“我做人的一个重要原则就是首先不能忘本,这些年在外闯江湖,感谢党的好政策,使我的事业得到了成功,但成功不能忘记了家乡,所以我回来了。其次就是要回报家乡,用我的双手把家乡建成一座美丽而现代化的城市”。白雪看着电视画面,似乎把以前所有的东西都憋进肚子里,脸上平静得看不出表情。
看完了新闻,白雪关掉了电视机,给病房挂了个电话,匆忙赶到了医院。走进病房,白雪听见几个人在和老爷在说拆迁的事,气就不打一处来,急忙上前把他们给撵出了病房,拉下脸说:“你们太绝情了吧!想把我们全家往死路上逼吗?”
年纪稍大一点的人急忙说道:“大妹子,你别生气,我们也没有办法,这个项目是县长工程,我们都是从每个单位抽调来搞分户包干,按时拆不了不让上班,连工资都不发,大妹子,你说我们该咋办?”
“县长工程!”白雪冷笑一声,话说得更不客气了,“那就叫县长来。”
“小雪,我是来看老爷子的。”白雪转过身,秦川从走廊的另一边拐弯处走了过来,后面紧跟着两个随从,手里拎着水果和花篮。
白雪喘了口气,推开房门把秦川让了进去。其实,秦川看望病人只是一个礼节性仪式,秦川没在病房呆多长时间就匆匆离开了。秦川刚走出病房门,便向走廊旁等候的那几位从各单位上抽调来的工作人员挥了挥手,示意让他们先走。然后又转过身关切地说:“小雪,你这段时间瘦了,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白雪抬起头望着秦川:“老爷子还躺在病床上,家都快保不住了,你说我能不瘦吗?”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已成大势所趋,小雪,我只是个开发商,你先搬出来,你和老爷子的住处我来安排。当初,是你动员老爷子拿出钱赔偿人家,我才获得了减刑,是我才有了今天。可如今,我秦川这辈子就是做牛做马都还不清,所以,你和老爷子的事情就是我的秦川的事情。”最后,秦川压低了声音。
“这件事我和老爷子都看得清,并不是想不开,老爷子是一家之主,他不开口,我能搬?再说了,你也别再提过去的事了,现在的事和过去的事咱们已两清了。”白雪立即把秦川的话给堵了回去。
白雪望着秦川被自己气走的背影,脑海里又不时地闪现出当年秦川被自己气走转身离去的背影,如同一折。
当年,白雪若不和秦川拌嘴,他就不会自己一个人喝得大醉,也不会出事。如果秦川不出事,她的生活将会怎样?直到如今想起在秦川被羁押的日子里她的精神折磨,心情还可能涉及到一种内心的愧疚。后来,当得知秦川喝醉是因为和她说的一句不该说的话有关时,胸口那儿猛地一疼,此后她便陷入了内疚的深渊而不能自拔。她坚定地认为是自己害了秦川,对不起他,等秦川出来后她要加倍地补偿,而从此弱化了对吕刚的亲近。她脸上的表情与内心的不悦使父亲大伤脑筋,当父亲对女儿那一点儿心事,其实早就洞察在心,说什么也不同意女儿把自己的命运同与一名刑满释放人员捆绑在一起,何况自己曾经是该县一名“见义勇为”标兵,他对交通肇事逃逸人员深恶痛绝。而对这样的一个人,作为父亲的他怎么放心把女儿的终身托付给这样一个男人。
其实,在父亲住院的这段时间内,白雪和父亲都是一种煎熬。父亲想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办法来阻止女儿对秦川情感的幻想,包括找了一位庆云寺的徐智和尚,推算女儿与秦川、吕刚姻缘的命运,老天爷开恩,父亲拿出徐智和尚推出的八卦字符,对着女儿说“徐智大和尚是咱们这地方很有名的法师,法师说秦川和你在一起是克妻命,你和吕刚在一起是上等婚。从小你就是个孤儿,缺穿少吃,你的将来你不考虑,父亲能稀里糊涂吗?”在对秦川反感的对衬下,老爷子内心的天平完完全全地彻底偏向了吕刚。
秦川出事后,吕刚最大限度地求得受害者亲属的谅解,争取减刑,他卖掉了自己的房子为秦川减了刑。在老爷子的眼里,那套房是白雪和吕刚以后的婚房,为了朋友,这小子“傻”得过分子,他和秦川只是朋友,再说了就是兄弟又有几个能做得到的?从这件事上,老爷子更加万分告诫白雪,像这样有情有意的男人,错过了,一辈子就很难遇上了。
相比老爷子的急躁,吕刚表现出了他的沉稳,他把自己所有的闲暇时间都用来关心、照顾白雪,完全没有在意她的冷淡,仍一如既往地充当她的保护神。
时过迁境以后白雪才想起来,也许那些天她只是因为对秦川的默许,才没有顾及吕刚的内心感受。最初,在白雪心里他俩都是她今后人生的依靠。选择谁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都会伤害到另一位,到底选择谁她心里都难以割舍。
白雪难以割舍的时候,父亲在家大动干戈地为她和吕刚布置新房了,老爷子说:“吕刚那小子到哪儿再去弄一套新房?只当我又收了一个儿子,你们结婚后就住在家里吧。”表面看老爷子说得很轻松,其实他内心是舍不得把女儿嫁到别人家去。在确定了关系以后,更让老爷子高兴的是女儿已开始从心底里慢慢地把秦川忘了。秦川出狱回来后,白雪和父亲曾经有过一次严肃的谈话。
“爸爸,对不起,没给您说我拿走了您收藏的几块奇石。”
“知道的。”
白雪吃了一惊:“您咋知道的?”
“这些石头,是我多年来的心血,每天晚上睡觉前我都要打开看一看。我老了,没几年活头了,今后去见毛老人家也带不走,这些都是留给你的遗产,你咋用你说了算。不过,你的眼力不错,把收购最值钱的都拿走了。”语气半真半假,听不出老爷子是对自己的夸奖,还是嘲骂。
白雪迟疑了片刻:“老爸,那你怎么不问我呢?”
“拿也拿去了,问你还有用吗?但是我知道,你不告诉我是有你的道理,我也知道将来你会告诉我的,我等着呢”。
白雪羞愧起来,红着脸说:“我没有其他的办法,秦川刚出狱,工作没了,一个人孤苦伶仃地需要人帮助。我想先送他几块奇石,让他找人卖了,在市场街开个商店,有份固定的收入。因为你不看好他,我想你不会同意的,所以我就……”
“我的傻孩子,老爸要是不原谅你,早就对你发火了,还会等到现在?”老爷子让白雪明天把秦川叫来,再给他几件值钱的东西。
第二天,白雪去找秦川扑了个空,他不辞而别,意外地从这个县城消失了。消失的原因老爷子说得非常准确,就是秦川失去了公职刚从监狱出来,要生存就需要钱,白雪怎么也不相信秦川失踪与拿走奇石有关。老爷子的脸色变得无比严峻了:“小雪,你给那小子的几块奇石倒也不值几个钱,但其中的一块奇石可是个难得的黄河红啊!”
白雪惊怕地用手捂了嘴,“到现在你还相信秦川那小子是个有情有意的人吗?”老爷子的声音无情地抽打着白雪的脸颊,这时她心里只剩下了最后一缕期望的心情,他还是期望秦川离去的原因跟值钱的奇石无关。因为,她相信秦川是爱她的,关于这一点她绝不怀疑……
从文化小区往县城新区不远处有一条河,叫南河子,河上有一座桥,叫天桥,桥南北走向横跨在南河子上。河或者山历来就是一道分水岭,南河子便是新旧县城的分水岭。新开辟的新城,街道宽阔,高楼矗立着的新城在夜色路灯的照耀下,像一位巨人气宇轩昂地站在县城中心河的北岸。与此相对应的中心河南岸则是一排排陈旧的四层小楼,有气无力地在夜风中飘忽不定。白雪站在通架南北的天桥上,这种感觉尤其明显。文化小区的小楼,当年曾一度为这座县城增添了风光,可如今早已时过境迁了,随着新城的开发崛起,曾经让白雪拥有的像宫殿一样的家,现已被新城的开发崛起完全淹没了。
随着县政府及各大机关向新区的搬迁,新区居民住宅房的价格一路攀升,稍微高档一点的小区、别墅,平头老百姓是很难向往的。秦川就住在这个别墅小区,虽然他在县电视台露面不多,能住在这,也就算是个富贵人家了。
应该说白雪最终嫁给吕刚,纵然与吕刚的一片真情以及老爷子的态度大有干系,但秦川的不辞而别则是在她的心窝猛击了一掌,把本来还在犹豫不定的她彻底推向了吕刚。其实,白雪和吕刚并不缺少感情基础,恋爱关系确定以后,也算是了老爷子一块心病。秦川的影子立即淡出了吕刚和白雪的幸福生活,很长一个时期,两人都不约而同地谁也不再提他。
时间飞逝,去年秋季的一个中午,秦川突然出现在电视新闻中,他同时任县长在为新城富康花园小区落成剪彩。白雪望着电视里的秦川,愣了一下,太不可思议了,失踪十多年了,他……他什么时候又冒了出来!白雪当时就觉得心里一阵疼,原来自己还没有完全把秦川忘掉。
去年夏天,吕刚走了,他走得很突然,发现时已走了五个多小时。他的离去摧毁了这个幸福的家,老爷子倒了——心肌梗死。两年多来,先后犯过多次,直到现在还躺在病床上。
十年前,秦川拿到奇石后,不声不吭地消失了。今天,白雪没有想到秦川又出现了,而且他摇身一变,冠着一名房地产商的头衔出现在新区,成了县委书记的座上宾。在以后的时光里,白雪和秦川在商场里偶遇过几次,但秦川居高临下的姿态,始终和白雪保持着距离。白雪想一想也就明白了,今日这位成功人士不希望人们还记着他过去。不过一旦到了小范围内的朋友聚会时,他又马上流露出过去的那种亲密感来。特别是去年以来,表现得尤为突出。白雪对秦刚始终是不亲不热的。
白雪对最后选择吕刚,并把自己的一生交付给吕刚从没有感到后悔过。对于秦川当年的离奇消失,至今都耿耿于怀。同样当年年轻气盛帮助秦川她同样也不后悔,以她的性格今天不可能再提无谓的往事。可当初秦川的突然离去毕竟是一个解不开的心结。
文化小区地块作为县长工程拆迁难度大,居住人意见也大,白雪身世特殊,她对和老爷子、吕刚共同生活过的这个家园感情深厚的不是旁人所能理解。她还在伤感里挣扎着,又得知这块地的开发商偏偏是秦川,白雪冷笑着出了粗口,妈的为了老爷子,为了吕刚,我当一回钉子户又何妨!对于白雪来说,当钉子户完全是为了秦川可能是见利忘义的背逃。所以到目前为止,她对拆迁方的态度一切免谈,弄得对方非常恼火,认为她是打算漫天要价。其实,白雪作为一名工作人员也非常清楚,旧城改造谁也阻挡不了,她也想很快搬出这没电、没水,周围已被拆掉的砖块遍地的文化小区,舒舒服地住进新区,宽敞明亮,周围环境优美的红苑小区,她拖延不搬,并不是拆迁组认为的想漫天要价,不过只是想给开发商找点别扭而已。
白雪送走秦川,从病房回到家已快晚十点多了,推开门直接进卧室扑倒在冰冷的床上,不多一会秦川发来一条短信:“明天晚上有空吗?我俩坐下好好谈谈。”白雪思前想后了许久,她本不该去,但她还想弄明白当年秦川为什么不辞而别的迷,这个迷白雪和老爷子争了十几年,老爷子说他拿到那幅值钱的奇石失踪了,说他人品有问题,白雪不这么认为,对老爷子说,秦川不会为那点钱而消失,多年来我了解他。本来这件事已过了许久,她和老爷子早把秦川在脑海的忘记中淡忘了,可谁知秦川这小子又出现了。想到这,白雪忍不住给秦川回了一条短信:“我一定去,你等着。”短短的七个字,非常坚定,也非常刺脑。稍倾,秦川又回了一条“恭候你的光临,明晚不见不散!”几个字的短信,白雪拖着疲倦的身躯,有气无力的抬头,无奈地望着手机上的短信,不一会便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在睡梦中,她仿佛看到医院老爷子的病房,吕刚推开门走了进来,他告诉老爷子一个惊人的消息,秦川又“进去了”……
赴约的时间了,白雪走出病房,刺骨的寒风吹打在她身上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双手裹紧了身上的大衣,顶着雪花的寒风,打地来到了秦川电话里告诉他的地址——轩苑豪宅小区门口。
轩苑豪宅小区富丽堂皇,奢华又不乏温馨。白雪按照短信的提示,下车走进了小区大门,肆无忌惮的寒风伴随着她穿过假山亭,绕过池塘,一路走到恍若幽谷富丽堂皇的秦川家里。没有超出她的想象,县城绝大多数富豪的宅邸都是如此。白雪对秦川的豪宅参观了一遍,她平淡的反应是秦川感到有些失望。她第一次走进秦川的生活空间使他感到很高兴,三个多小时的时间大都是他在叙说自己传奇经历。白雪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平静地听着,似乎没往心里去,不时端杯品茶。听得两耳有些发胀时,白雪只好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往茶几上一放,身子向前倾了倾,突然问:“当年我给你的那些值钱的奇石呢?”得意忘形的叙述猛然被白雪突如其来的问话被打断,他的思路一时没有调整过来,木呆地望着白雪,白雪慢慢地点了点头。
“奇石?”秦川的心里受到了撞击,猛地一醒,明白了白雪来的原因,他不慌不忙又打了话匝,他回忆着说,那些奇石帮了他大忙,否则也没有他人生第一桶金,有了第一桶金,也就从此改变了他的人生。但他又回忆说,当年,他的失踪并不是拿到了值钱的奇石而忘恩负义,而是为了吕刚,因为他和吕刚都是好朋友,亲兄弟。秦川说着,慢慢伸过来手,抓住白雪捧着水杯的手,你知道,其实我们俩人都是爱你的。白雪的目光温柔了许多,放在腿上的手任由秦川抚摸着。秦川的话音也越来越激动了,说他这么多年来在外地打拼,可心里却一直相信着白雪,直到听说了吕刚去世后才有了胆量回家乡投资。
白雪使劲地笑了一下,被秦川抚摸着的手有一股电流直串心房,她心跳急速地加快,难道这就是爱情的信号,这么多年来,难道我和秦川还会有……白雪不敢再往下想下去,很理智地把情绪控制住了,心里默默地在梳理秦川刚才的话,感到很不对劲。他说听到吕刚去世后就回来投资家乡建设,也就是说他已回来两年多了。他说还思念着她,为什么刚回来不就来找她。白雪终于明白了,其实她和秦川之间本来就是房地商与一个钉子户之间的关系了。白雪心里还是吕刚,他妈的!什么是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你对我的深情意重,在最灰暗的日子里是我发誓,将来一旦发了,一定会报答你的,这些都是骗人的鬼话。
“小雪,你听我说吗?”秦川看到白雪的脸色有点不悦,又赶快抓住了她的手,“我向你保证,你是我唯一爱过的女人,我不骗你,请你相信我”。
“相信你?你说,回来这么多年来,你干什么去了?要不拆我家的房子,你还会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在这么小的县城存在?”白雪的心情再次激动到无法控制的地步,她拿起大衣,气冲冲地走出了秦川的别墅。
秦川执意要送,她拒绝了,白雪独自行走在雪夜里是想清醒一下自己已发热的头脑。不知不觉中,她回到了自己的文化小区,走进没有灯光的楼道,楼道两侧的旧家具,烂纸箱,地面上被撬走门窗留下的砖块绊了几跤,刚爬起身,头不知被什么砸了一下,倒在地上……
白雪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雪白。
“小白”。是秦川,白雪的头痛得厉害,想抬手摸头,被头戴白帽的护士按住了,“你不要乱动,小心针穿透了。你头被碰伤了,流了好多血,伤口刚缝好,你现在必须静卧休息。”护士说。
“谢谢,我会照顾她的。”秦川送走护士,轻轻地把白雪的手放进被子里。白雪凝望着雪白的天花板一言不发,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流下。
秦川坐在病床旁,把手伸进被下握住白雪的手,望着周围的人没恳切地说:“小白,这回看来老房是住不成了。电没有了,水停了,别人都搬走了,老爷子还在医院,你一个人住实在是不安全,这次,你看多危险”。如此的关心和温存的语言,使白雪的脸上出现了一缕红光,她很快抽回了手。秦川不在好意思地拿出手站了起来,略有所思地在病房里转了几圈,又回到床边坐下:“好了,小白。我什么都不说了,你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安心静养,什么都不要想,其他的事情有我呢!”
这时,白雪回过神来:“你忙去吧,我的事不要你管”。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都成这样,我不管能行吗?”秦川压低了声音又说:“听话,你啥话都不要说,我现在就安排人把你的新房收拾一下,专门回来陪你,从此以后天天陪你”。
秦川走出了病房,白雪听着秦川脚步声渐渐远去,心软了,心中的怨气也消了。算了,搬就搬吧,老这么耗着也不是个办法,她这样想着,头痛也减轻了。白雪望着快要掉完的药水瓶,动了动腿脚,听护士说只是缝了三针,其实也没多大问题,在这么躺,也怪难受地,明天,他来了就把手续办一下,出院搬家。想到这,白雪的心情一下子就放松了。但又想出院后,自己住了三十多年特别有感情的家可能就要被拆掉时,心里又腾然升起了一丝伤感。
秦川又一次神秘地消失了。这次消失和上次不一样,上次消失是他在穷途末路之时,白雪给了他几块值钱奇石后,在毫无感谢之意地消失了十多年。这次消失他可是腰缠万贯的房地产商,而且事业蒸蒸日上,可与县领导一起公开露面之人,对于他的消失,白雪从内心深处感到有点后怕。
白雪躺在医院的病床,两眼望着乳白色的天花板,百思不得其解也有点牵肠挂肚。一连多日都没有出现在她的病床前,她实在忍不住内心的那点牵挂,拿起手机拨出号码,一次又一次拨打,耳边总是重复“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的网络声音。她无奈地放下手机,绝望的眼神望着门口发呆。
五天后,白雪出院回到单位,才知道秦川这次真的是“二进宫”了。她的好友对她说:“白姐,文化小区县长工程出事了,听说开发商有黑社会背景被请了进去”。她好友是个消息灵通的人,县里不论发生任何大事,她都能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原因是她丈夫在公安局工作。
后来,文化小区拆迁宣传政策不到位,安置措施跟不上,多数住户都没有全部搬出去,开发商就强行断电断水,激起大多数住房户不满,造成群体上访。市委责成市公安局介入调查后,发现秦川组织社会地痞,通过恐吓、打斗等手段,逼迫住户强行搬迁,在社会上造成很坏影响,秦川被公安局拘留了,刚进公安局的秦川核桃毛豆全“吐”了出来。随后,县长被纪委“双规”了,城市建设局局长也被纪委“请去”了。
白雪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心情极度复杂。下班后,她在大街上漫无目的溜达着,磨蹭到晚上才拖着疲惫的身子溜进家,老爷子坐在无电的客厅里,她低着头一进门就想钻进自己的房间。老爷子眼尖,一把拉住她:“怎么啦小雪?”她没憋住,哇地哭出了声。老爷子感到惊慌,听她断断续续地说完,老爷子反倒笑出了声:“进去了好,这种人不值得我丫头如此伤心!”
老爷子心痛地抚摸着白雪的脑袋:“这叫自作自受,不要惦记他了!”老爷子叹了口气,打开手电筒照亮了放在桌上的饭菜,白雪望着还冒着热气的饭菜,滚落下几滴泪水。
这一夜,白雪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入睡,她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胡思乱想着,她把秦川“二进宫”的责任又都揽到自己的身上。当初,要不是自己给秦川那几块值钱的奇石,秦川就不可能成为房地产开发商,也就不可能有那么多钱,没钱就不可能行贿。想到这,她不敢再往下想了,心里如刀割地痛。她从床上爬起来,披了件外衣,走到窗台前,抬眼望着黑夜的天空,纷飞的雪花已经铺天盖地般把整个古城区装点成一片片白色。夜静了,已没有了白日喧嚣的人声鼎沸,也没有了懒洋洋的阳光下那来往的步履匆匆,只余下了飘舞的雪花,在恣意地堆砌和漫涨。
此时的古城区,就像是隐藏在夜幕下的一股暗流,外表平静,内里却是暗流涌动。

      作者简介:秦中全、宁夏作协会员 ,从1990年开始,先后在《西北民兵》《朔方》《沙坡头》《陕北》《秀》《灵武文苑》《红枸杞》等报刊杂志发表文学作品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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