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届全国大学生文学作品大赛获奖作品 | 苗生

贺姨是南水村唯一的赤脚医生，小病治得好，大毛病就没了办法。苗生身体一直不算好，从前天开始反复发热，今天山际浓绿眼见着掺入墨色，天色发沉，热气从石缝土隙里蒸出来，黏糊拢了人全身皮肤。李平川的凉鞋裹满了潮湿泥草，正手扶岩壁沿着狭窄山道向上一步步蹬着。山间台地上砌着几座砖瓦屋，里头隐隐透出孩啼声。李平川三两步上前拍门，木门很快打开，王大姨见着李平川大松口气，赶忙捉住他的臂膀往里带：“小李书记你可算来了！快来看看苗生！”

李平川是南水村的扶贫干部，雨季将至，稻苗正旺，怕山坡梯田垮塌，他正和村民们一起在对头山上加紧加固田埂，医务站突然来人说苗生出事了，这才赶紧跑了回来。

“怎么回事？”李平川随着农妇至床前一看，眉头马上皱了。小苗生窝在被褥里由医生抱着，一身粉白嫩肉熬出了红疹，小孩意识不清只知道难受，哭得没了声，叫人心都揪坏了。

下午忽然又烧了，喂了几轮药还是不见起色，王大姨这才赶紧托人把李平川从地里叫了回来。

“只怕得送去镇医院。”贺姨判断道。

“可这个点了，天色也不好，怕是要落大雨哦！”王大姨赶忙阻拦。

“没事，我去送。”李平川毫不犹豫探臂从贺姨手中接过苗生，“劳二位给我拿雨衣和竹篓。”

贺姨动作顿了顿，最终还是把苗生交到李平川手上，回里屋准备东西去了。李平川正轻声哄苗生，忽然被王大姨扯到一边：“小李书记，你真要去送啊？”

“苗生这情况必须要去镇医院啊大姨。”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里的雨！”王大姨声音压低，“山都怕被冲没了，你未必不怕被冲走啊？一个疯子的小孩，跟你又没什么关系，身体也不好，养到现在已经是给她续了命，你没有对不起她！”

李平川噤了声，复垂眸看向苗生。屋里陷入了沉默。

没人知道苗生的父亲是谁。苗生的母亲据说曾是个很水灵的姑娘，父母死在泥石流后她便发了疯，成了村里的乞丐。南水村地处深山，本来就穷，大家伙都吃不饱，更别提好好照管她了。苗生妈妈在一个阴冷的日子里忽然破了羊水，村里人都吓坏了，手忙脚乱在小道边给她接生。李平川那时候刚到村里，年纪轻也没什么威信，正挨家挨户苦口婆心宣传他的梯田计划，一出门便撞见了小孩出生。他清楚记得道边蒸腾的腥气，骨瘦如柴躺在血泊里的女人，村民正抱着的那个吸干了她母亲一切的小婴儿。苗生妈妈疯了半辈子，这会儿却忽然清醒了似的，盈着泪的眸子黑亮。她深深看了眼李平川，又看了看婴儿，没多久便断了气。村里人正莫衷一是，李平川却直接把小孩接了过来。

“我来养她。取个名，叫......就叫苗生吧。”他在村民的讶异眼神中笑了，“咱村里的禾苗那样，那么薄的底子，照样长。苗多顽强啊。”

李平川低头看苗生，又抬头看向村民们：“我多努力，一定长得好。”

那天过后，不少村民主动来加入了他修筑梯田的计划。数月后，梯田初见雏形。春日秧苗长成，山间一片毛绒嫩绿，他抱着半岁大的小苗生站在山这边瞧。小苗生探出手去，笑出小小乳牙，李平川也跟着笑，他手臂轻晃，低声念叨：

“长呀，好好长呀。”

山路蜿蜒，李平川背着竹篓从山壁那头绕来，他拎着手电筒，抬头望了望天。

灰黑云层混沌纠集，风卷啸谷声响猎猎，天空猛然撕开一道白紫伤痕，山那头震荡起绵延不绝的沉厚声响。大雨正在头顶酝酿，苗生的细弱哭声湮没在杂声里，李平川咬咬牙，又加快了几分速度。活下去啊，苗生。某种信念蔓延充斥着他的胸膛，他在心里念着，从未这样渴望过一个回应。老天爷啊，他不禁念着，请你让我的苗生好好活下去吧。

豆大雨滴毫不留情坠下，噼啪砸碎在他的肩膀上，他迎风走着，耳边是呼啦乱响，脸庞冷麻，可步子仍踏实迈着。他已经来到了最后一段山路下坡，膝盖肌腱泛着酸胀，鞋子裤脚裹满泥泞。他不敢慢下来，也不能慢下来，苗生仍被他稳稳背着，他总算来到了平路上。李平川弯腰撑膝深呼吸几轮，又站直抹把面庞上的雨水，而后拔腿发狠奔跑起来，速度不减反增。

滂沱大雨间，镇医院大厅前忽然出现一个狼狈身影，他腿软得一下跪在了地板上。护士忙上前去扶，这麦色皮肤的青年人只摆了摆手，脱下背后盖着雨衣的竹篓递给护士，里头正睡着个脸庞通红的小孩。

“救救她。”青年人的唇色有些发白，“救救她。”

山路蜿蜒，李平川背着竹篓从山壁那头绕来，他拎着手电筒，抬头望了望天。

灰黑云层混沌纠集，风卷啸谷声响猎猎，天空猛然撕开一道白紫伤痕，山那头震荡起绵延不绝的沉厚声响。大雨正在头顶酝酿，苗生的细弱哭声湮没在杂声里，李平川咬咬牙，又加快了几分速度。活下去啊，苗生。某种信念蔓延充斥着他的胸膛，他在心里念着，从未这样渴望过一个回应。老天爷啊，他不禁念着，请你让我的苗生好好活下去吧。

豆大雨滴毫不留情坠下，噼啪砸碎在他的肩膀上，他迎风走着，耳边是呼啦乱响，脸庞冷麻，可步子仍踏实迈着。他已经来到了最后一段山路下坡，膝盖肌腱泛着酸胀，鞋子裤脚裹满泥泞。他不敢慢下来，也不能慢下来，苗生仍被他稳稳背着，他总算来到了平路上。李平川弯腰撑膝深呼吸几轮，又站直抹把面庞上的雨水，而后拔腿发狠奔跑起来，速度不减反增。

滂沱大雨间，镇医院大厅前忽然出现一个狼狈身影，他腿软得一下跪在了地板上。护士忙上前去扶，这麦色皮肤的青年人只摆了摆手，脱下背后盖着雨衣的竹篓递给护士，里头正睡着个脸庞通红的小孩。

“救救她。”青年人的唇色有些发白，“救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