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恋爱可以讲道理吗?

很久没读小说。难有时间和能力去集中精力地从头到尾通过文字在脑海里筑起一个故事。

其次是因为，虽然荐语写的是「第四眼」才看到自己，但我好像每一眼都看到了自己。

[美]约翰·威廉斯 著

讲的是农民家庭出身却热爱文学的斯通纳成为了一名教师并与世界不断拉扯较劲的一生的故事。是一个人的一生，但讽刺的是并不令人感到漫长，因为每个阶段的重点都讲得很清楚，也可能是因为每个人的一生确实就是很短。

斯通纳生动地诠释了人的一生就是一个与世界不断拉扯的过程，这种拉扯涉及了很多主题，包括腐烂的官僚主义，固化得悲惨的家庭教育，究竟是民族战争还是知识文明能救这个世界等等。

我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他对于爱情的顿悟，没有发生在戏剧性的一见钟情里，也没有发生在厮守到老的婚姻里，是在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与传统颂扬的爱情不甚相同的状态里。

有时他们会从书本上抬起眼睛，朝对方笑笑，然后继续读书……好像他们的爱情和学问是一个完整的过程。

他们发现，他们生长的环境里有一种无需言说的传统成见，大家似乎都会默认：

智性生活与情感生活是分离的，也是互相为敌的，在某种程度上选择其中一个就要以牺牲另一个为代价，那种其中一方强化另一方的事从未发生过。

在热爱文学研究的斯通纳和女孩这里，所谓的「智性生活」更多指的可能是学术研究之类的事情，但在我这里，或者说我认为在现在这个世界里，它意味更多，意味每个人的世界观、价值观、自己脑中的逻辑，也就是自己的「道理」。

确实在我们的成长环境里，情感生活和智性生活好像总是此消彼长的，比如我们总觉得谈恋爱是不用讲道理的。

比如传统文艺作品里的爱情总是被刻画成不顾一切的样子，好像爱情是什么可以无视万物的灵丹妙药。

比如现实生活里的我们发现，原来也不一定是一开始就不用讲道理，而是因为根本讲不通道理，所以我们干脆就不讲了。

比如更夸张的婚姻，有些人进入了婚姻，别说讲不讲道理了，即使没有爱了好像也ok。

要回答这个问题还是需要先回溯到「什么是爱情」这个烂透的问题本身。

有些人认为只要有情欲性质的喜欢和日常的体贴照顾就是爱情。这些人大部分不爱跟对方讲道理，要么是直接：「我不想跟你讲道理」，要么是一聊到需要深度剖析交流的事情就转移话题嘻嘻哈哈：「我也不晓得」。

在这样的语境里，把两个人捆在一起的东西也就只有一份动物的天性，以及一份都不如保姆周到的起居照顾。

而我认为爱情的基础其实好像是那种最坚固打不散的友情。也就是说，即使有一天没有了情欲的好感，即使迫于什么原因无法继续日常的陪伴，你依然打心底里愿意和TA做最好的朋友。

当然，不是说分手了就一定还能做好朋友，也不是说爱情一定得从友情里滋生。是说那种真正的欣赏、完全的开放、真诚的包容，是人际关系里最珍贵的东西，在友情里和爱情里都一样。而这种关系中的两个人，一定是愿意花时间常常互相讲道理的，能倾听彼此不同的、奇怪的道理，也能坦诚地说出自己的道理。

所以不是爱情需要讲道理，而是有在认真讲道理的才有可能是爱情。

我们总是倾向于把一段亲密关系过于理想化，期待对方能立刻明白自己在想什么，而当意见稍有不和，就失望、难以接受。所以干脆少些易导致「不和」的沟通，这样我们就永远是最pay的。

有些人会潜意识地以性别刻板印象或思维差异为由拒绝沟通，对方还没开口就自信以为知道下一句要说什么，比如「小女生又要开始作了」「直男就是不懂浪漫的」，好像正在一起生活的不是一个人，是一个可以被「小女生」「直男」之类的标签清晰说明的商品。

有时候我们就是习惯了「越爱越不想讲道理」，宁可揪着网线和素未谋面的人长篇大论非要争取对方的认同，也不愿花点时间和身边的人互通心底的想法。总觉得有爱就够了，不必多言，于是越来越不讲道理，也就越来越讲不通道理。

可是爱远没有强大到可以把互相缺乏智性沟通的两个人一直舒服地联结在一起。

我越来越明白，再相爱的两个人归根结底也是「两个」人，无法用一个简单的「我们」来概括。

有了道理的互通和共存，会爱得更真实。或许会因为对方表达了一个清醒的价值观而更感觉爱TA了，或许会发现花点时间一起把困难的问题探讨清楚比一个人闷头瞎想要更通透。

这也许就是《斯通纳》里所谓的「智性生活与情感生活的相互强化」：

敞开自己，就像在脑海里和自己探讨问题那样，和相爱的人探讨，无论爱情友情亲情。

抛开期望，抛开印象，专注于当下的真实反馈。

保持开放，互相持有不同，惊喜且包容地接受不同。

书中一段对话的氛围就充满了赤忱的开放和随心的信任。在和斯通纳一起度过了一周的假期后，女孩略带绝望地说：

「如果我们不曾拥有过其他任何东西，至少还有过这一星期。这话听着是不是很女孩子气的啊？」

「听着像什么不重要。」斯通纳说，「这是真心话。」

「那我就想说，我们至少有过这一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