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音专访】孙凰：我一直都在想，怎样才能让自己不退步？

原题 孙凰，走出舒适区将自己推向极致

采访到孙凰已是傍晚六点，此时，她上完了一整天的课并且刚结束一段访谈，很难想象持续的紧张工作后，孙凰还能对我吐露多少。

然而接下来的一小时内，我的疑虑完全被打消。

清晰的思路、言语的率性而真实，都无不让人感受到这位顶级演奏家散发出的旺盛生命力。

孙凰说：“我一直都在想，怎样才能让自己不退步？”如此的自我拷问便是秉持高要求与自己较劲。

这是一名职业演奏者对自身能力边界的持续性探索，背后蕴含的是对二胡事业的一份敬畏心。 

 

1

惊艳背后

 

华音：7月13日将是您第一次在杭州开音乐会吗？

孙凰：不是，我记得之前有跟古筝演奏家任洁老师一起开过。

但是个人专场音乐会是第一次在杭州举办。

华音：这次音乐会您选了两首经典的二胡移植作品《查尔达什》和《流浪者之歌》，您移植并演奏的作品不少，为何选择这两首呢？

孙凰：《查尔达什》是这次音乐会的开场曲，由我和我的学生以二胡齐奏的形式演出，我想选这首曲子对于活跃现场气氛可以起到比较好的效果。

选《流浪者之歌》是因为之前我的专场音乐会没有出现过，我也好久没公开正式地拉过这首曲子。

其实每一场音乐会我都会有意识地避免曲目重复，好像看似不是很有必要，但毕竟自己的演奏内容会以视频的形式在网上流传，观众如果看到你每一场音乐会都拉一样的曲子，也挺乏味的；同时这样对自己来说，也能起到一定的促进作用。

《查尔达什》和《流浪者之歌》对于大众来说相对熟悉、接地气。这次杭州音乐会我选择的曲目可以说是老少皆宜、雅俗共赏，旋律性都较强，避免晦涩难懂。

孙凰演奏的《梁祝》被网友称为“听过最好的民乐版”，这首根据越剧素材创作而成的经典小提琴作品，在民乐里被改编过多种版本，变调的、中间换琴的，而孙凰这版《梁祝》是原谱原调，全程用一把二胡演奏下来。

其次，此曲虽用中国音乐元素创作，但创作之初是为小提琴量身定制。小提琴的音域和音色与二胡相比，占有了很大优势。单从这两点来看演奏原谱原调的《梁祝》难度，无庸赘述。

孙凰：确实有故事。

我记得是2013年台湾的新竹国乐团，他们有一年一度的音乐节——竹堑国乐节，音乐节的开幕式音乐会就是以“梁祝”为主题，要求用民乐团配民乐器来演绎《梁祝》。

一起合作的是大师级指挥家阎惠昌，他要求比较高，希望用原调来拉《梁祝》更原汁原味，但是他也没有限制是用高胡拉还是用二胡拉。

因为梁祝的移植版本太多了，且大多都是移调的、用高胡二胡相配合等形式。阎指挥的意思是只要不移调其他都可以。

当时我也有想过用高胡、二胡双胡的形式来拉，但是高胡的音色透露着明显的广东音乐味道。高胡是没有办法模仿小提琴音色的，虽然音域相同，但它的音色地方风格性太强。

是我自己突发奇想，说我要挑战一次：全程用一把二胡，原谱原调演绎《梁祝》。

阎指挥听后也将信将疑，“你确定效果会好吗？你要用二胡拉的话难度系数先不用说，高音音区会很弱…”

然后我给他发了很多高胡、二胡的音频视频做比较，他看后也觉得高胡韵味不太对，协商之后决定就用一把二胡演奏，但对呈现效果大家都存在质疑，我当时想实在不行就给二胡加麦克风。

但是最终大家看到的演出中，并没有因为这首曲子原谱原调移植了《梁祝》而把二胡的麦克风加大，而且排练时，二胡无麦克风完全原声，高音都能听到。所以在这一点上，我自己做了一个全新的尝试和挑战。

邀请我参加这场音乐会的是刘江滨指挥，也说一定要用原调拉《梁祝》，我觉得某种程度上是这场音乐会的高要求促成了这个版本。

当时我和阎指挥都很紧张，因为是首演、不确定因素很大，最终也很惊喜演出效果能这么好。算是对《梁祝》这首曲子表现形式的突破，也是自身演奏经历的超越。

华音：视频中这版《野蜂飞舞》您的演奏速度达到多少了？

孙凰：210，我每一次拉野蜂飞舞的时间都控制到55秒。

华音：（惊）为什么要拉到这么快？

孙凰：因为速度是这首曲子的难点也是亮点。速度一慢，听起来就不是“野蜂”了，像“苍蝇”，蜂群的拟声性、群场性就达不到。

 

2

何为主流

 

华音：您经常在国外演出，国外演出的曲目会和国内会有明显差别吗？

孙凰：我在国外开过两场个人专场音乐会，一场在土耳其，一场在瑞士。

土耳其那场整场都是西洋移植作品，最难的全都搬上去：《引子与回旋随想曲》、《卡门主题随想曲》、《流浪者之歌》……国外的观众大多是冲着二胡演奏移植作品去看的。

瑞士那场是小型的室内乐厅，移植作品减少到了三分之一，主要是中国作品。

因为我还是坚持能在国外音乐会上尽可能多地演奏中国本土音乐。包括土耳其全是移植作品的那场（音乐会），我也加演了一首《空山鸟语》。

我至少要让外国人知道二胡应该出的是什么声、演奏的是什么样的作品，二胡毕竟是中国的乐器，不是舶来乐器，所以我不能把演奏移植作品作为主流，得让他们知道二胡的经典作品还是中国作品。

移植作品只是作为一部分用来充实二胡作品的，对于扩宽二胡的技巧和表现力有一定程度的促进作用。

它就像沟通中外的音乐媒介，能让外国人更迅速地知道二胡这件amazing（不可思议的、充满魅力的）乐器。虽然它只有两根弦，但它的表现力丝毫不输小提琴，甚至音乐会在场的小提琴手听了后都自愧不如。

我希望传达给外国人的信息是，中国的民族乐器能够在世界屹立不倒、能够扬眉吐气，在于你们能做到的事情我们也能做到，并且我们还有你们没有的、模仿不来的（民族特色的）东西。

华音：所以这次杭州音乐会的移植作品也只占了四分之一，其中的三首曲子《独弦操》、《豫北叙事曲》和《我的祖国》，分别是刘天华、刘文金和王丹红的作品，有种贯穿古今的意味。选曲的时候有从时间线上考虑吗？

孙凰：没有特别从作品创作年限上考虑。

选《独弦操》，因为这是祖师爷刘天华的经典二胡作品。一般音乐会上，一定会有一首曲子是从刘天华、阿炳和孙文明三位老艺术家中选出。《豫北叙事曲》也是刘文金先生的一首经典二胡作品，对于老一辈的人来说会很熟悉，现场能听到会比较满足。

《我的祖国》这首曲子我从没在音乐会上正式演出过，也是将首演献给这次杭州音乐会的观众朋友们。

华音：那这次杭州音乐会的观众有耳福了，可以现场听到孙凰老师的《我的祖国》首演。

孙凰：其实每场音乐会，我都会演奏一到三首从来没演过的曲子，这是一个费力的事情，因为你得花时间和精力去练习。

如果我每次拉的都是早就拉过的曲子，我就不用那么费心地去练，轻松“吃老本”就行。

但是这样，专业不会进步。

我的很多新作品就是这样练出来的，只有这样自己的选择余地才会更大，否则别人听来永远都是那几首曲子。网上视频都能找到的曲子，音乐会再拉就没有新鲜感了。

3

永远自知

 

华音：很多不了解您的人去搜索“孙凰”，会看到很多头衔和荣誉：12个金奖，二胡最高赛事四连冠……您是如何保持这种亢奋的状态和旺盛的精力的？或者说，您已经身处一定高度，如何再充实自己甚至提出更高的挑战？

孙凰：工作以后，想进步其实很难，因为你很难能走出自己的舒适区，而退步太容易。

我一直都在想，怎样才能让自己不退步？

首先，开专场音乐会就是让自己不退步的最好方式。因为专场音乐会曲目量大，需要整场曲目的练习。

然后，坚持课上示范演奏。工作十几年，我上每堂课都示范演奏，没有一堂课不是自带二胡示范。只要是学生拉的曲子包括练习曲，每一首都从头示范到尾。这样能够保持自己的演奏机能不退化。

他们称我是“人形点歌机”，有庞大的曲库量。经常上课的学员们就自由点歌，他们点什么我拉什么。但是如果你演奏机能退化了，这些曲谱连背出来都困难。

我手上能拿得出来开专场音乐会的曲目有二十多首，可以立马开三场曲目完全不同的专场音乐会。

有时候一些主课老师都说我，“你何必要自讨苦吃？你同样的曲子反正在不同地方演出，人家又不知道你拉过什么曲子。”

我说：“没别的，就是自找虐受（笑）。”

华音：这次杭州音乐会，您将带着自己的两名学生邰一笑和罗欣玥同台演出，您平日里教学的时候对她们要求严苛吗？会有完美主义倾向吗？

孙凰：被你猜中了。我就是一个有着完美主义倾向的处女座（笑）。

我对学生的最高评价就是“拉得能听”。

我的学生，不管当前水平多高，练习曲学一天就要练一天，练习曲拉不好别想拉曲子。

想成为一名专业的演奏人员，基本功的训练是一日不可松懈的。

孙凰《梁祝》

孙凰《野蜂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