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月光,将一直铺展2021年的深秋

只听“砰”的一大声，急忙循声而去。发现厨房里一个玻璃砵倒地，裂成无数碎片。酝酿已久的风暴，不知从左边来，还是右边来？天地，顿时拉下脸来。黑沉沉的，像是瞬时骤变的健康码。

东渡山迷茫，兰溪水震颤。高楼摇摇晃晃，顷刻间树枝乱摆。雨脚，像出征的点兵，赛跑似的，从天上飞奔下来。门窗，开始噼里啪啦狂响。一道闪电，划过乌云，撕裂黑暗的天空。所到之处，无一幸免。

所有的风汇成一处，凝成一把锐利的锥子朝着各处挺进，一次比一次猛烈。我努力地，关闭所有的窗户，用脚趾紧紧勾住地板。生怕，一不小心，被卷出窗外，散成万千尘埃。雨，终于来了。以万箭的穿心，刷洗疫霾。

十来天的关闭，不觉得有多难受，或许本是一个特别宅的人。要不是朋友圈的提醒，我已不知中秋节的来临。如果认真生活，每天都可以像过节；如果不得过且过，每天不过在重复日子。

月亮的阴晴圆缺，我已渐渐产生钝感。只有回到故乡的时候，我才会感觉它是那么诗意，触手可及。

切瓜皮，去瓜瓤，煮熟。糯米若干，加少许白糖和之。一遍遍地揉呀，搓呀，直至不粘手为止。盖上保鲜膜，发了几分钟。再撒上黑芝麻，揉成条状，切成块，压成饼。最后雕成花，油煎之。

我历来不喜欢吃糕点，逢年过节更讨厌。什么红团、白粿、千层糕，统统不感兴趣。特别是中秋饼，虽然花样繁多，但往往只吃了一个，就觉得整个口腔和肠胃都被粘了，几天消化不了，连食欲都没有了。

说到糕点，不禁想起美好一事。那是刚放暑假的时候，有一天大半夜回家看见门外一篮子东西。掀开篮子，里面搁着一盘梅花山药糕，两碟子荔枝凉粉，和一串鸡心黄皮果，既精致，又好吃。那是阿芳送的点心，与她认识两三年，从网络到现实。从我写作以来，她一直温暖相伴。跟她在一起，只要负责笑，笑、笑……就行了，没心没肺，想怎么说话都行。看到那份点心，我想到了她就是芸娘，素朴、善良、美好。如果岁月无恙，疫情过后，我要在深秋的午后，与她并坐在流水潺潺的溪畔，再吃她做的梅花糕。只晒阳光，不说话。

拍完月饼发群里，隔空赠与三位逆行者：曾姐、小刘和敦朴石匠。他们是兄弟，是诗人，是一群能将文艺进行到底的朋友，也是朝夕相处的亲友团。在需要的时候，他们总是热血沸腾。石头哥自动请缨，来到一线。我笑他，穿上战袍，就是人间最美的王。才炼狱两天，他的思想忽然就变得深刻多了，诗歌也更入味了。

《觉醒年代》里，陈独秀对儿子说：你要寻找真理，坚守信仰。要随时做好入狱的准备，进监狱，出监狱；再进监狱，再出监狱……一个人活得太平淡了，注定感受不了人生的意义。如有机会，也要反复通过炼狱般的体验才能感受到生命深层的东西。上一线战一回，等于去西藏一趟。这个时代的人们活得太浮躁了，必定要经历一场什么才会彻底醒悟。

晚饭做好了，一盘炒米粉，一碗萝卜骨头汤，等人间月圆。

在封闭的日子，有此可吃，已经很满足。食物往往越简单，越能开胃。就像活得越简单的人，往往越富有。碗筷摆了三副，唯独少了夫君一人。结婚这么多年了，都没有与他分开过中秋节。而今年，他却留在隔离点，不知吃的是什么？

中午给他打电话，一直忙着没接。他说，在搬东西。今天市实验幼儿园捐资，每人一盒中秋饼，一盒牛奶，加上一些食物，都已送达。六层楼，没有电梯，穿着厚厚的防护服一步步搬上去，连个喘气都难。有志愿者帮忙，但搬到楼梯口，有的不敢上去了。没有物资愁，有了物资也愁。

这些天他既当保姆，又当搬运工，还要协调各种状况，安慰民众情绪，肯定累的不行。心疼，又怎样？这是仙游解放以后的第一战！一场看不见敌人的战斗！在大难跟前，男人不冲锋陷阵，谁来？

天很快就暗了下来，清夜悠悠。林荫之下，溪山之畔，星星点灯，别添一番静谧。时有犬吠一二，和着田野的虫鸣，掠过夜空。当悲哀、寂寞、无聊、悲伤、数据、死亡和过度的粉饰等词语无孔不入渗透生活，我只好换一个空间看书。坐在茶室，一本残卷，一盏老茶，一啜解千闷。

一本好书，可以建立一道屏障，走进另一个世界。就像老翻译家冯至，每当陷入一时难以澄清的孤独，或一切过度的情绪使他晕眩，便会静静读几页里尔克的信。那带着伊斯兰教神祇般的语言，总会治愈很多人。我在《杜伊诺哀歌▪第四卷》中的这一首，停留了很久：

——或者就让死含在

圆形的口中，像一颗

美丽的苹果核仁？……凶手

容易查出。可是这：死亡

整个的死亡，即使在生命之前

也还是那么温柔，从不愤怒……

这难以言说。

是我未经更深层的炼狱么，故无法理解？深夜，四野沉寂。一盏明灯映窗，那是十六的月亮么？它将云中出来，将一直铺展2021年的深秋，让那些盼圆的人儿，一抬头就望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