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真的被高估了吗?

发布于 2021-10-12 10:22

知乎上有个帖子,问:《红楼梦》被高估了吗?问主甚至觉得不如指环王精彩。其中有个答案让我印象深刻:是被低估了。

    是的,我赞同。《红楼梦》没有被高估,这世间甚至再无人能有如此圣手,绘出这万千分之一的绚烂。至于高鹗后四十回狗尾续貂而已,作用只有一个:让红楼梦看起来像是一部完整的著作。

     《红楼梦》问世至今,从不寂寥。“开谈不说红楼梦,读尽诗书也枉然”。有人从红楼里读出美好,有人感受到了无奈;有人看出了,有人悟出了无为;有人看破了红尘,人生熙熙攘攘,终不过黄粱一梦,皆为幻象。有人感慨“花落人亡两不知”,有人悲伤“那堪秋雨助凄凉”,有人期待“好风频借力,助我上青云”,有人“叹今生,谁舍谁收”。三千繁华,一朝灰飞烟灭;百态人间,一霎烟消云散。人生的凄苦,爱情的悲伤,家族的兴衰,全糅在琴棋书画、油盐酱醋、一个生日宴、一场聚会、甚至一碗粳米饭里。试问,哪位仙人得此妙手,能举重若轻,如此巧夺天工?“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文彩承殊渥,流传必绝伦 ”。

      有人说这部书只不过是一部闺阁小说,通篇深宅大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们的日常琐碎,儿女情长,读起来晦涩无趣,难以坚持,有何揣摩不尽的隐意?

      闺阁琐碎,儿女情长的背后是什么?是世间百态,人间万象:是爱情友情亲情,是仁义礼智孝悌忠信,是治家治国之道,是儒家、道家、佛家思想的碰撞。是身不由己的无奈;是懦弱,是坚强;是无奈,是悲伤;是繁华,是悲凉。是一场梦,是忧伤。是展不开的眉头,说不完的离合,道不尽的苍凉。

      金陵十二钗,容貌姿色言谈举止到琴棋书画皆称绝色。展开著作,一个个形象鲜活的女子,力透纸张,跨越百年,款款走来。有人说,林黛玉太不完美,矫揉造作,一身公主病,小心眼。这恰恰是作者刻画人物的成功啊,谁人不识林黛玉,弱柳扶风谁人不晓王熙凤,果敢泼辣恰恰是这种鲜活的矛盾个性,让读者神之往之断臂的维纳斯,并不影响她的美,反之,更加迷人。完美中的不完美,让完美更迷人。不完美衬托下的完美,让完美更完美。

      《红楼梦》像一部百科全书,涉及历史、艺术、医学、烹饪等各个领域。但它更像一幅绚丽的画卷,我们跟着曹公在那虚无缥缈之处,亦真亦幻之间,徐徐展开。接下来如谶语一般的判词,带我们回到现实的哀叹,一个个如花的薄命少女,他们的命运被家族命运的车轮裹挟着前行。一场寺庙的大火,拆散了一个幸福的家庭,点化了一个得道的凡人,却拉开了四大家族的悲剧。一点点一滴滴,如春雨般润物细无声,如雨打芭蕉般惬意悠闲,转眼却疾风骤雨,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这边烈火烹油繁花似锦,贵妃省亲,好不热闹,那边“呼喇喇似大厦倾”。一喜一悲,一张一弛,看似家常,又处处伏笔,暗藏玄机。

      四百多位人物,定位清晰分明,连配角也个个惟妙惟肖,个性鲜明。比如从生死关卖命扛回主子的焦大,一串“灌了黄汤”后的醉话,引发被塞驴粪的结局,一个忠直憨勇、愤世嫉俗却又居功自大、没有眼力见的“家奴”形象,栩栩如生。他的一句“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扯开了主子们的遮羞布,揭示了宁国府荒淫无度,这和柳湘莲的那句“只有门前的石狮子是干净的”相互呼应。若非神来之笔,哪里能如此严丝合缝?草蛇灰线,伏笔千里。曹公最擅长于此。

      读红楼,能感受到作者轻舞笔墨,嬉笑间,看似平静恬淡,暗地里电闪雷鸣,妙笔生花。若心中无大丘壑,是断断不能写出如此气势恢宏的巨作。“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一虚一实,处处机关,环环相扣,美好与肮脏,繁华与苍凉,因果之循环,随处可见。曹公给了自己的作品最好的注释: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

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蛛丝儿结满雕梁,

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

如何两鬓又成霜?

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

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

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

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

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

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

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

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

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甄家的经历,只不过是四大家族的预言,是世间万千的缩影。从资助贾雨村赶考,到元宵丢失爱女,再到寄人篱下,受人嘲弄,葫芦僧判断葫芦案,当年的小康温馨之家,再到如今的断壁残垣,都随甄士隐跟着道人的离去而烟消云散。但这一切,真的就结束了吗?当然不是,只不过再次的轮回“你方唱罢我登场”而已,所有的一切都逃不过宿命。这与《百年孤独》,有异曲同工之处。看马尔克斯在写人写物,实则在写家族, 写宿命,写轮回,写尽整个拉丁美洲的孤独。《红楼梦》好像在写关关雎鸠,在写诗词歌赋,在写繁花似锦,在写奢靡荒唐;在咏菊花,赏红梅,在品雪茗,吃茄鮝。但这一切仍是表象,“满纸荒唐言”的背后是一把辛酸泪,曹公希望有人能解其中味。他在写人,其实在写爱情,你以为他在写爱情,其实写在勇敢和自由,你以为他在写勇敢和自由,其实他在写抗争,你以为他在写抗争,其实在写宿命。“真事隐去,假语村言”,曹公在说道,却不又不是此道。像所有的伟大的著作一样,作品的背后是写作者那个时代的环境,甚至整个国家民族的生存环境,在这个大环境之下,你我皆蝼蚁,没有人能全身而退。如果说《百年孤独》写的是拉丁美洲的血泪史,《雪国》写的是日本二战后心里遭受战争创伤的哀物惆怅迷茫的思想,那《红楼梦》则是道尽了那个社会的悲凉与荒唐,腐朽与黑暗,明写宝黛爱情,实写社会万象,“下笔如有神”,不过如此吧!

        在中国几千年的封建王朝里,没有谁能真正的把女儿当作女儿,而曹公借宝玉之口,把她们看作是“水做的骨肉”。惜黛玉,叹宝钗,哀香菱,悼晴雯,怜袭人,哭金钏……这是从没有的尊重。而且,这些神仙一般的女孩儿身上几乎都能找到反叛的一面,这是自我认知自我认可的心理萌芽,是自我尊重的体现。

         曹公对笔下的女子充满怜爱,如“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王熙凤,经过曹公的神笔,聪慧能干、狠毒泼辣、八面玲珑的美艳少妇跃然纸上。她毒设相思局,害死贾瑞;弄权铁槛寺,拆散有情人;借刀杀人,逼死尤二姐,视生命如草芥,简直坏透了。可她不失可爱,虚与委蛇,斩断公公对鸳鸯的妄想;大观园里的弟妹起诗社,慷慨资助。但她也是虚幻境薄命司的一员,她的可恨可爱都敌不过她的可怜深入人心。贾琏是一个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浪荡公子, 连多姑娘这种破烂货也往房里拉,可见多么荒淫无耻。一个敢爱敢恨,爱着自己丈夫的女子怎么又能忍受得了这些?她选择的是部分隐忍,有底限的反抗。可是在那个时代,她的举止是出格的,不符合规矩的,是个醋坛子。贾母戏称“凤辣子”,家奴眼里“不怒自威”,刚强的背后,是为女儿身的身不由己。只不过是大观园里的另一个可怜人罢了。

    所以,《红楼梦》没有被高估,但却有被不恰当的解读。

       提到这儿,大家耳熟能详的鲁迅先生《秋夜》里的那句:我家门前有两棵树,一棵树枣树,另一颗也是枣树。这句话常常被当做过分解读的例子,受人揶揄。任何文学作品的解读, 都离不开作品创作的背景,包括作者创作这部作品之时的处境。一切脱离书中情景和创作背景的孤零零的解读都是耍流氓。《秋夜》如此,《红楼梦》亦如此。

        有人认为林黛玉矫揉造作言辞犀利令人作呕,而薛宝钗温柔得体善解人意和贾宝玉才是佳偶天成。王夫人常年吃斋念佛,心地善良。贾琏个性风流潇洒,确是王字辈的男丁中难得的人才,也并没有败坏到骨子里。这样的文章,在我看来,断章取义,丢人现眼。试问,何为犀利,何为温和?何为善良,何为败坏?身份不同,角度不同,目的不同,利益不同,道德审判标准不同罢了。你我之所见,皆为表象。从林黛玉和薛宝钗对贾宝玉搞仕途经济学问的态度截然不同可以看出,爱情至极,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我接受你所有的现在的样子,你也如此。你的言辞犀利, 在我看来恰是可爱,你的风流潇洒在我看来正是反抗,心有灵犀,惺惺相惜。这才是灵魂深处的共鸣,是宝黛爱情的灵魂。

    他写诗词,写厨艺,他写医术,写装扮… 他写爱情,写高洁,他写叛逆,写反抗,他写友情,写温暖,他写亲情,写孤苦,他写高雅,写粗俗,他写无奈,写沧桑,他写软弱,写善良,他写浪荡,写无良,他写荒淫,写单纯,他写有情,写无情,他写绝望,写抗争。他写实,写虚……他写尽世间悲欢离合,写福祸难测,他写繁华落尽,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红楼梦》之后,再无红楼!曹公之后,再无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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