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该也是个不知当票子为何物的深闺小姐

无意间在知乎上刷到一个问题：《红楼梦》里有没有哪个瞬间令你一想起来就忍不住落泪？

这样的瞬间当然有啊！

就是第五十七回里，史湘云拿着当票却不认得为何物、得知其名时好奇地问“什么是当票子？”，众人笑话她是呆子，薛姨妈解围：

“怨不得他，真真是侯门千金，而且又小，那里知道这个？那里去有这个？便是家下人有这个，他如何得见？别笑他呆子，若给你们家的小姐们看了，也都成了呆子。”

（87版《红楼梦》截图）

史湘云不认得，林黛玉不知道，就连经常出门的贾宝玉，用众婆子们的话说，“只怕也还没见过呢”。而在薛姨妈等人眼里，这些长在豪门大户的公子小姐们不知当票子的模样、用途，是很正常的。

然而，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薛宝钗则非常了解这些。

正是因为她了解，加上薛姨妈的那番话，让我每每想起来这一段就忍不住觉得心酸。

宝姐姐本该也是个不知当票子为何物的深闺小姐啊！

薛宝钗正式登场时，便已经是随分从时、为人处世周全体贴的宝姐姐了。可是，谁生来便是懂事的呢？

尽管《红楼梦》不曾正面描写过薛姨父在世时宝钗的生活，但从旁白和宝钗不经意间的自述，还是可以窥见几分的。

比如第四十二回，宝姐姐回忆七八岁时的自己：

也够个人缠的，怕看正经书，会和姊妹们一处、背着兄弟们偷偷看《西厢》、《琵琶》以及《元人百种》；用她自己的话说，“无所不有”。这种行为后来为她（以及她的兄弟姐妹们）招来了打骂。

（87版《红楼梦》截图）

偷看杂书、不爱看正经书、被长辈责骂，倘若不是知道姓名，还以为是宝玉呢！

提起这一段，不是为了说明端庄娴雅的宝姐姐也有淘气之时，而是要强调:宝姐姐也曾有过无忧无虑、由着自己的心情喜好做事的时光，跟宝玉、黛玉他们没什么两样。

回忆之后，是惜春为如何画大观园犯难时，宝钗为她指点迷津：用什么纸、如何打草稿，需要哪些画具颜料与辅助工具、数量多少。

过程中，宝姐姐不仅表示，自己有一些画笔颜料、待用到时可以送给惜春，还顺便解释了为何绘画要用到生姜和酱，“粗色碟子如果不拿姜汁子和酱预先抹在底子上烤过，一经火是要炸的”。

这番解说太细致了，特别是“如何打草稿”这方面，她的建议可以说解决了惜春的大难题！虽然没有学过国画，不过个人认为，能从实操层面提供切实可行的建议，绝不是单靠看相关书籍就能做到的。私以为更大的可能是，宝钗学过绘画。

（87版《红楼梦》截图）

从时代背景及家庭条件来看，如果宝姐姐要学作画，只能是请老师来家里教，结合她那番详尽的指点来看，薛家请来的这位绘画老师，水平应该是比较不错的。

还有不能忽略的一点，薛家是商贾之家，相比读书识字，“绘画”明显是一项并不实用、可学可不学的技能。

结果，薛姨父还是同意女儿学习绘画，并为她请来了专业老师。不管是宝钗自行提出想学画、还是薛姨父有意培养，都能说明，他对女儿是非常上心的，让女儿读书识字、学习高雅才艺、不许她看杂书，完全是按照大家闺秀的标准在教养，可见旁白说他“酷爱此女”并非虚言。

因此，个人觉得，父亲在世时，除了身份，宝钗的生活跟黛玉湘云这样簪缨世家的千金小姐，没有太大区别。

薛姨父去世后，宝姐姐的生活就变了，不是物质上的改变，而是内容：从读书习字（可能还包括绘画）改为针黹家计。

无论是理论上、还是现实中，宝姐姐其实是可以不这么做的。

（87版《红楼梦》截图）

父亲虽然过世，但她尚有母亲和兄长，不是必须挑起家庭重担的孤女或长姐；薛蟠尽管不成器，可薛家的底蕴积淀摆在那里，并非一时半会儿就败落的。

换言之，宝钗可以、也有条件继续她以前的生活，躲在母亲和兄长的羽翼下，每日如寻常千金小姐一般做些风花雪月的闲事。

可是她没有。

父亲死后，宝钗便不再把主要精力放到念书习字上，而是主动关心起针黹家计等事、为母亲分忧解劳，仅仅是因为她见哥哥“不能依贴母怀”；

（87版《红楼梦》截图）

颇有些“哥哥做不到，我就帮他顶上”的豪气。

日常穿戴打扮上，宝姐姐不仅主动舍弃了富丽闲妆，就连兄长提出“妹妹的项圈该炸一炸去了”、“妹妹也该添补些衣裳了”，她的态度也是拒绝，“黄澄澄的又炸他作什么？”、“连那些衣服我还没穿遍了，又做什么？”。

就像她自己说的，“该省的就省了”。

一个正当妙龄的姑娘，尚在爱美的年纪，怎么会完全不爱打扮？这其中固然有宝钗性情喜好的因素，但想来也不乏体贴的成分：尽量不给母亲和哥哥添麻烦，让他们少为自己操些心。

回到开头的“当票子”。此事的引子算是邢岫烟（把棉衣当了），宝钗言语间显露出她对典当一事的熟悉（“你把当票叫丫头送来，我悄悄地取出来”）、以及对自家生意的了解（一听当铺名和地址就知道是自己家的）。

（87版《红楼梦》截图）

邢岫烟懂得典当，是因为她家贫，去当铺是生计所需；而宝钗既不需要靠典当度日、也不必打理薛家生意，她清楚流程、知道当票长什么样，显然是特意去了解的。

闺阁小姐不需要了解这个（如湘云黛玉），依照宝姐姐的家庭条件，她也没必要知道（正常情况下，她不会落到需典当度日的地步）；

所以她去学这些，说到底还是为了帮母亲、兄长分忧。由此也可见，她留心的家计诸事，不只是内务，还包括外务，可能还有一定程度的参与。

她是真的在为家里操心、着想。

（87版《红楼梦》截图）

本可以做个自在的深闺小姐，她却放弃清闲、选择艰难，宝姐姐是个极有责任感和担当的人。

也因此，她早早便尝到了生活的苦、明白世事多艰，既懂得适应社会规则，也愿意去体谅他人的难处。

所以在我看来，知道当票子为何物、更熟知典当流程的宝姐姐，是个相当优秀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