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醍醐·酒神赋·需注释版】三部曲之第二部《酒 逸》(九·下)

窈窕心有灵犀，赶口接上：“梦入平阳旧池馆，隔花觥口吐清寒【22】。怎么，连秦观都成赌徒了？”

见她将“螭口”改为“觥口”，斯夫不由抚掌而笑：“知我者，窈窕也。不信咱就看，这也是一赌。”又拿腔做调地哼唱起一段杂交的曲词，“……架着小鹞子，郊外踏青玩赏去。可早来到也，兀的，不是个小酒务？‘卖酒的，你可有干净的小阁子？’【23】‘老汉姓斯名夫，要在这曲镇居住，开个正店，做些生意’【24】……”

“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帏秀幕围春风。吹龙笛，击鼍鼓，皓齿歌，细腰舞。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25】……”

窈窕以李贺《将进酒》，对斯夫的《鲁智深喜赏黄花峪》和《李逵负荆》，就是个乱。关公战秦琼【26】的感觉，说不上哪家雅致哪家俗，却是滑稽得不行，拾笑得不得了，腰已弯，气难喘，“哎哟哎哟”地捂着胸口喊“岔气”，笑得热烈。

只笑得老蛙不明就里，在那里着急：“光光……笑笑笑的，开正店的本钱还没着落呢！”

“我与你们出这本钱。你便要多少？”话语轻飘，不重，却将三个人镇得没了声响，鸦雀无声，悄无声息。

斯夫看看窈窕，窈窕看看斯夫，眼光会意，微微点头。

意料之中的事却在意料之外的时刻来临，是情理之中的开场，是尤物虚着步子走来店堂。

老蛙眼睛一亮，仿佛她带进一块阳光。哪里是她带进来的，早已是日上三竿，反衬得屋里灯光暗淡。精力过于集中，时间过于快捷，竟没察觉。

“宿酒微醒尚小醺，似痴如病不多欣”【27】。

尤物面黄如蜡，容颜憔悴，头发散乱，话说得有气无力，口气却大得惊人。

逞富，逞强，逞能？斯夫愠怒，一口回绝：“你的银两，我们不要。”

“如今，这酒店都是你们的了，连我这人也输与你等，这银子自然也归你。拿去用来，办个正店。我看必成。”尤物早没了昨夜的霸气，一副低声下气的恳求。

“你有多少银子？”人要是顺真是一切都顺，老蛙的感觉是，天上又掉馅饼。正愁银子，银子就来了。盼不得，巴不得，就有了迫不及待。

“总有六七百两银子，五六十两金子。如不够，我还可以筹划些。”尤物这话，已让老蛙塌实得不能再塌实，拍着手，“足够足够”地看窈窕。

走近斯夫，窈窕悄声相劝：“用她银子，算她入股，我们不是缺本钱吗？况且，你我都没有主理过酒店生意，出哪门入哪门，如何打理如何经营，也是毫无经验，总需要个内行人，才好办成。不是吗？”说是悄声，那声音，不止是老蛙，就是尤物也听得清楚。

其实，窈窕在遇仙酒店时，不能说是里里外外一把手，起码撑起了半壁江山。打理经营，应是富富有余。所以这样讲，一来是为了掩饰身份，二来又确实需要本钱，与尤物一个参与的机会，这是斯夫明知却不能故问的第一点。

再者，二人早已料到，这尤物你打死她，她也不会离开，既然她有酒王的背景，这酒店便与酒王有了沾连。已在品乡犯了事，再在曲镇丢了店，酒王那里她如何交代？“旧池馆”不能丢，则必然“觥口吐清寒”。这是斯夫明知不能故问的第二点。

隐藏最深的心思，还是为完母命。酒王是否自己亲生胞弟既然是在认定与未认定之间，就不能贸然前往认亲。最好的办法是稳坐钓鱼台，愿者上钩，这就需要闹出点动静来。《酒风》之类授人以柄、自投罗网的傻事是不能再干。有理，有利，有节，应是原则。而办个酒店，办大办好，办得声名远播，将动静闹得大些响些，也许，能引他前来。机会，机遇，机不可失。只要他来，就好办得多。这尤物，就是最好的媒介。

碧筹攒米碗，红头拂骰盘。

赌！一场大赌。一场以酒国做本钱的大赌博。而斯夫的本钱，只有三人的身家性命。处世要缜密。行事需细致。小心来提防。一场输不起的赌博。这是斯夫明知不能故问的第三点原因。

总之，捉鸡蚀米，利大弊小。酒王若来，正好与他斗酒比量。是兄弟，拉回家。不是兄弟，夺他宝座再说。就算酒王不来，窈窕与老蛙有了安身之所，自己也就有了自由之身，可再做打算。本钱经营，认亲机会，安身之所。一箭双雕，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

与尤物做个顺水人情，她怕是谢还来不及呢。治她个服服帖帖，要她个回心转意，将恶习改过，为我所用。这应是一片苦心了。本意，就绝不能让尤物轻易如愿，顺当得手，刁难则个。

“她的钱，我怕是用不起呀！烫手。如此的蛮横霸道。颐指气使的，还不得骑在脖子上拉屎拉尿？”

“你若不信，我可以立字据，痛改前非，如恶习不改，便上山摔死、出门撞死、下河淹死……”尤物急出了哭腔，“再不成，就喝酒灌死。对对，有大人您酒量压着，我便是小鬼，怎敢还在阎王面前斗法？”见她险些声泪俱下，就差喊爹叫娘的跪地。

窈窕对斯夫故做怒声：“杀人不过头点地，何苦逮理不饶人？再说，一屋子两炕的都是些个男人，我也得找个做伴才是！”

该出手时就出手，该收手时也要收手，窈窕的面子是不能不给的，以后她们也好相处。

斯夫也就放缓了口气：“你倒是说说，正店所需何物，如何打理才是？”等于放宽了标准，回心转意的信息。

尤物心喜，眼睛放出光来，心气打起十二分精神，一样一样道来：

温酒器需备的是，串筒【28】，淘锅【29】，急须，等等。

饮宴助兴的欢具【30】需备的是，楸枰，高低壶觥，筹骰，大鼎，昆山纸牌，羯鼓，冶童，女侍史，鹧鸪，等。

要准备沈茶具以候渴者，要准备吴笺、宋砚、佳墨以候吟诗作赋。特别是这文房四宝，皆文人墨客宴饮尽兴、以逞风雅的物品，是正店独所必备的。

此外，桌椅，燕几【31】，杯衬【32】，经程【33】，注子【34】，偏提【35】，椒盘【36】，也是不可少的。若要讲究一些，还应备酒海【37】、银海【38】、大海【39】、酒胡【40】之类。如果是酿酒卖酒，赤印【41】又不能不备，用在泥封口处加盖，以做自家标记。客不同，名目就不同。

散客为饮，请客为宴，等。饮则有：小饮【42】，浅饮【43】，频饮【44】，痛饮【45】，毫饮【46】，轰饮【47】，牛饮【48】，剧饮【49】，快饮【50】，肆饮【51】，狂饮【52】，烂饮【53】，悲饮【54】，纵饮【55】，沉饮【56】，雅饮【57】，神饮【58】，趣饮【59】，气饮【60】，竟饮【61】，户饮【62】，博饮【63】，罚饮【64】，泥饮【65】，卯饮【66】，夕饮【67】，热饮【68】，冻饮【69】，聚饮【70】，立饮【71】，觞饮【72】，文字饮【73】，斗牛饮【74】，长夜饮【75】，等。这还不算那些歪门邪道的鬼饮诸法。

饮法不同，所用器具、饮用酒水、佐用菜品、所占位置也不同。

宴席则分为宴与席。

席的名目：饮席【76】，健席【77】，妓席【78】，入席【79】，就席【80】，越席【81】，避席【82】，衽席【83】，曲席【84】，素席【85】，瑶席【86】，等。

宴：筵宴【87】，大宴【88】，小宴【89】，曲宴【90】，宣宴【91】，芳宴【92】，高宴【93】，家宴【94】，宵宴【95】，夜宴【96】，红宴【97】，白宴【98】，酣宴【99】，荒宴【100】，春宴【101】，秋宴【102】夏宴【103】，冬宴【104】等，不一而足。

喝酒也有许多名堂：温酒【105】，烫酒【106】，汤酒【107】，猛酒【108】，煮酒【109】，煨酒【110】，斟酒【111】，筛酒【112】，举酒【113】，行酒【114】，敬酒【115】，荐酒【116】，擎酒【117】，拈酒【118】，倾酒【119】，侑酒【120】，下酒【121】，逃酒【122】，亡酒【123】，避酒【124】，弃酒【125】，寡酒【126】，按酒【127】，等。酒器使用方式也有不同：盈尊【128】，引满【129】，蘸甲【130】，把酒【131】，操酒【132】，执爵【133】，行爵【134】，举觞【135】，行觞【136】，引觞【137】，奉觞【138】，升觞【139】，称觞【140】，献觞【141】，飞觞【142】，侑觞【143】，舞觞【144】，交觞【145】，倾杯【146】，尽爵【147】，卒爵【148】，翻卮【149】，照干【150】，传空【151】，中觞【152】，酒阑【153】，婪尾，打酒坐【154】，等等……”

斯夫就有些耐不住性子，什么乱七八糟的。如果说开始还算贴题，后来，怎么就成了大杂烩？入席、就席、越席、避席也是宴席名目，那昨席怎么说？斟酒、敬酒、把酒、温酒也算喝酒方式，那避酒算什么？糊涂概念，混蛋逻辑，真正的乱弹琴，牛头对着马嘴才这么胡安呢。

连老蛙都听出不对劲，一对眼珠子在眼镜后边，看看斯夫，看看窈窕，又看看尤物，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

窈窕则使劲按握着斯夫手，满脸的聚精会神，一副专注貌。又时不时地轻咳着，将心中集聚的笑意提前释放出来。

尤物呢，则是一副意犹未尽的兴奋，极力地表白，看得出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尽心尽力地争取留用的宽大处理。总算说到了结尾，这才又归入了正根，还有一句谦谦之词：“案酒饮储则有五则。一为清品，如鲜蛤糟蚶酒蟹之类；二为异品，如熊白西施乳之类；三为腻品，如羔羊子鹅炙之类；四为果品，如松子杏仁之类。五为蔬品，如鲜笋早韭之类【155】。至于制曲酿酒，我就不懂了，只能另请高明。”

洋洋得意的结尾，自鸣得意的炫耀。如果依斯夫本意，最多给她打个二十分，差得太远。

窈窕已走上去，满脸笑容的夸赞：“姐姐真是好口才。一听就是正店里出来的行家里手。以后在一起，但有不懂的地方，还要请姐姐多多指教。”又与她倒茶解渴，又扶她坐凳歇息。

尤物略略点头谢过，却将一双眼睛紧盯斯夫，透出一丝紧张。

斯夫冷面：“你的银两投资，你便是股东。我们三人便为买扑【156】。占租【157】时，税便规规矩矩地上。分红时，按股分红。店面的经营仍由你管。老蛙的算盘打得好，助你收银。窈窕主管过诸家酒店，有的在酒国也是数一数二的，你就全面负责。我主打制曲酿酒。这曲要不好，酒要不美，就算是正店的牌子拿下来，也是徒有虚名。从今往后，大家便是一家人。分工不分家。忙不过来时大家都要上手。力便要聚，心便要正、要齐。酒务道人【158】的故事你可曾听说过？”

尤物不很肯定地茫然点头。

“你既知道，我也不再重复。是讲人行善事才得好报。以你经营酒店之才，施你经营酒店之方，巧于打理，善待于人，必有作为。万不可再逞一时之气，贪一时之财，仗一时之量，欺人霸道，为所欲为。俗话说得好，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是为人处世的要义，务必谨记在心，不可再有不善之举。”

斯夫一席话，尤物两行泪，便站身，深深的鞠一躬，唯唯地不知说些什么好。

编排/柒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