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地飞行丨宇宙有多大 我还正在计算丨张精锐

荒原的路

在荒原上走路

有时候自己就成了路

荒原反过来走你

它慢吞吞地踱进瞳孔

在你心的小站上

略微停顿一下

然后走向四肢

整个的你都荒凉了

像秋后的某片叶子

独

自

飘

零

以至很长时间

荒原无路可走

1986

夜的回想

坐在午夜的黑暗里

面对同样黑暗的自己

不知道

黑暗来自何处

太阳落山

是很久以前的事

很久以前的你

走在街上

是个漫长的黑影

未等弄清楚为什么

一个人留在世上

黑影就莫名其妙地

宽了起来

它压迫着你

没有了固定的形状

1987

观河塔

过往的风

把你送进秋天

送进忘却的某一时刻

苍凉和悲壮

衰弱成一声叹息

如你登上这座塔

上气不接下气

夕阳低矮着黄昏的屋顶

比河面更为宽广的风

吹远故乡

裹住河的伤口

以及寒冷

2006

名叫向阳的女孩

土家族或者苗族

湘西还是更大些的湖南

姓向名阳

生于七十年代

你们在一处名胜相遇

然   后   分   开

名胜不曾重游

只偶尔听别人说起

你们也没有重逢

尽管时常想起

想起她象牙白的皮肤

长睫毛的大眼睛   以及

歪向一边的粗又黑的辫子

想起那个漫长的夏日

漫长得似乎没有尽头

以后还收到过她写的信

同样漫长   厚厚的的一叠

几乎要把信封撑破

你读完   然后

一张张投进火炉

火焰腾起

一些灰烬飘散出来

那是一个寂静的黄昏

2010

春日即景

广场上劳作的身影

有十几个

他们被称作园丁

培土

施肥

把在上个季节夭折的灌木

挖出来

换成新的

那些新起用的家伙

经过严格挑选

身高

肤色和姿态

都跟幸存者一致

然而看上去

总有那么点儿不舒服

就像奸细

被安插在队伍中间

2012

索居

你在屋里看书

写字

整个夏天都是如此

只在晚饭后下楼

倒一趟垃圾

它们是食物的包装

写坏的诗

书里的废话

你和世界的联系

只剩下这些

还有风

吹动窗帘

此时

你看见西边的天

暗黑一片

间或有扭曲的闪电

暴风雨要来了

没必要欢呼

你不是海燕

也无须惊慌

你不是杜甫

你呆在水泥盒子里

看书

写字

倒垃圾

等待接踵而来的日子

送食物的快递

2016

诗

一个本子

每页都写着字

有的多些

有的少些

是你写下的

不是一次

而是多次

不是一天

而是多日

甚至几年

有的是一个词

有的是一个句子

或者几个句子

有的工整

有的潦草一些

还有的歪歪斜斜

甚至

字写在字上

像是夜里干的

一页是一首诗

各自具足

一页页不间断地读

是一首长一点的诗

每页补上几个字

是一些新的诗

接下来你要

寻找不同颜色的笔

每天补上几个字

结果会怎样

2020.8

独对落日

挂在冬天的衣襟上

是一枚勋章吗

低于云

高于紫色山峰

闪耀迷人的金光

你好落日

你安排这些

给一个深居简出的人看到

有何深意

此时他走下山坡

天很冷

枯草黄向天际

落光叶子的树枝根根尖锐

插进天空

一颤动

乌鸦就开始飞舞

但是是寂静的

像肃穆的仪式

之后

拉上夜幕

2020.11

应用题

一个人

坐在火星山上

他的孤独

让我无地自容

他的孤独

是全人类的孤独

大过宇宙

宇宙有多大

我还正在计算

需要等待

你们的等待

也是全人类的等待

跟宇宙差不多大

差不多

在数学上

用近似于表示

2021.1

中年

每天都是最后一天

每一场雪

都是最大的一场

雪花无声飘落

累积的冷

足够冻死以往

同时冰封

今后的种种

每一件事

都曾发生过

都不及过往的盛大

回忆里的

那一丝甜蜜

同时伤害牙齿

2021.1

岁末

天忙于下雪

人们忙于生病

多余的冷

让电线和心肠变硬

道路打滑

转弯处

阳光明亮

崖壁挡住北风

树叶

在冰块里

大致保持了原样

叶柄还柔韧

还能提起

日子的水晶

2021.1

河西走廊

冬天

你们开车

走在一条荒凉的大路上

早晨很快过去

接着中午也过去了

好像没走多少路

好像无限重复

左侧的山顶

有一些雪

右侧的山坡

有一片光

偶尔的一棵树

跟上一棵

就像孪生兄弟

上午遇到三个搭车的男人

你们没有停

也不敢停

下午碰见一个等车的姑娘

你们停下来并且

招呼她上来

她没有动

大概也不敢动

2021.02

在荒野

清晨

在荒野

你看见徒劳的北风

拍打着形状各异的石头

没有更光亮

也没有更粗糙

剩余的植物

还没有放弃抵抗

当然摇曳

当然挂满灰土

也有的

被再次折断

那又怎样

它们没有让风顺利地

梳过去

一览无余

没有像一盒火柴那样

把旧日子码放整齐

也不会那么容易

被点燃

2021.01

鞋

一只鞋里是一只脚

两只鞋里可能是一个人

也可能是两只脚

分别属于两个不同的人

如果是三只鞋

情况可能要复杂一些

可能有第三者牵涉其中

也可能没有

以此类推

就是整个世界

那么

那一只挂在树上的

红色高跟鞋

又是什么意思

白墙边的树荫里

会不会躺着另外一只

2021.7.13

悼胡续冬

某年秋天在北大校园

儿子指给你

一个匆匆的背影

说是胡续冬

他们有过一点交往

当时他走得飞快

就像今天

2021.8.23

张精锐，又名张目。60后，肖虎，双子座。诗人，批评者。现居河西。

往期回顾

贴地飞行丨还有一副画 你看一看再走丨妖客

贴地飞行丨《难过鸡》丨乌青

贴地飞行丨《废话语录》——一本开窍之书丨芦哲峰

贴地飞行丨长颈鹿因为个子最高 被推举为领帅丨长颈鹿

贴地飞行 | 我们推荐的好几百位诗人的好几百首诗Ⅳ

贴地飞行丨我们推荐的91位诗人的679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