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理论】历史建筑作为重写本——以智珠寺与荣宅的适应性改建为例

发布于 2021-01-04 12:16

引子：勒杜克和拉斯金之争

在

“巴黎圣母院大火”事件之后，有关其“重建”的话题再次引发了学界对于历史建筑“修复再生策略”的争论与探讨。事实上，对旧建筑进行重建与再利用并非是鲜为人知的现象，但有关建筑修复与重建的理论则是在19世纪才开始建立起来。作为巴黎圣母院改建者之一的维勒·勒·杜克 ①（Viollet-le-Duc）认为适应性再利用策略是一种对历史遗产建筑的保护，他坚信“保护一栋建筑最好的方式是找到再次使用它的方式，之后尽可能地去完善这个全新的功能需求，以至于不需要于建筑之中作出更多的改变”。然而，作为建筑保护观点的拥护者，约翰·拉斯金（John Ruskin）及他的学生威廉·莫里斯（William Morris）与勒·杜克持完全相反的态度，他们认为：“如同期盼人类的起死回生一般，意图通过修复重建来还原一栋建筑曾有的伟大与光辉都是不可能的。”相较而言，他们师徒二人更倾向于通过传统养护和维修的方式对历史建筑进行保护。20世纪初，阿洛伊斯·李格尔（Alois Riegl）针对勒·杜克与拉斯金的对立观点进行了论述，将二人理论中的这种冲突归咎于他们对于历史建筑所持的不同价值观，并进一步将这些价值观分为两大类：纪念性价值观与现时性价值观，并基于建筑的使用价值提出历史建筑的再利用是建筑现代保护过程中最本质的部分。

二战后的城市复建时期，建筑师们在热衷于发掘全新的空间语言的同时也沉思于历史建筑的保护与再利用，该时期的代表作品有卡洛·斯卡帕（Carlo Scarpa）翻修的卡斯特罗古堡与奥利维蒂展厅、拉斐尔·莫内欧（Rafael Moneo）改建的国立罗马艺术博物馆、赫尔佐格·德梅隆（Herzog & de Meuron Architekten）的马德里发电厂改造项目等。因此，在20世纪后半叶，“旧建筑的适应性再利用”成为学术研究中的一个重要课题。

【清华美院环境艺术设计 • 第 346期】

观点：历史建筑作为重写本

根

以“建筑作为重写本”的概念为依据，综合以上的理论观点与发展脉络可以窥见对于旧建筑的再利用策略基本从四个方面进行考量：改建部分与原构筑物的空间关系、旧材料的回收与再利用、空间功能的更新、美学风格的表达。而空间关系的变迁与使用功能的更新休戚相关，美学风格的表达则往往取决于对旧建筑材料的处理方式。因此，笔者将从这两对关键词出发对智珠寺与荣宅的改造案例进行分析。

分析：物理空间的重写

空间关系与功能更新

智珠寺的空间布局在历史上大致经历了四个阶段：清初拆买初建、雍正时三寺鼎立、二十世纪下半叶的没落以及二十一世纪初的重写。

智珠寺-四个时期的平面变化示意图（作者自绘）

相较之下，荣宅整个建筑结构在历经了一个世纪的风雨后仍得以完整地保留下来。回顾历史，荣宅的建筑空间基本经历了三个“重写”阶段：初建、改造与扩建、修缮与介入。

荣宅-三层平面布局变化图（作者自绘）

可见，智珠寺的改造策略重在历史空间的梳理与取舍，最后的空间形制是将清代时期古建筑构筑尽最大可能保留下来，同时对工厂建筑进行了部分保留与合理的再利用。荣宅的再利用策略则着重于从私人宅邸到展示空间的功能转换，对于荣氏家族居住时期的空间布局进行了全面保留与修复。这也印证了勒杜克的观点，两栋建筑每一次的物理空间重写都是为了满足功能上的更新。

旧物修复与美学表达

根据Johannes Creamer与Stefan Breitling在《architecture in existing fabric》中详述了多种建筑的美学表达策略。其中，“碎片化（fragmentation）”的处理方式是将旧建筑界面最上层刮除，故意裸露过去的材质与痕迹；但在许多案例中这种考古式的“剥离”方式往往会对历史肌理造成破坏，这种情况下则会请匠人运用传统工艺的方法恢复做旧。此策略下对于空间中“物”的态度是考古学式的，会尽最大可能保存旧建筑的遗存物，空间中的一砖一瓦都成为历史的片段与见证。

智珠寺与荣宅都是“碎片化”修复策略的典型案例。智珠寺跨时五年，邀请60余位工匠精心艰苦施工，共更换了81根梁柱，清理了400多卡车垃圾，修整了14000平棚顶，保留了43000片原有瓦片，在漫长的修缮工程完成以后的第二年，得到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褒奖，被称为亚太地区文化遗产保护的最佳典范。荣宅的修复工程历时六年，由一支意大利工匠小组分别专注于修复散布于宅邸各处的木材、彩绘玻璃、釉面砖、珐琅砖、油漆灰泥和铸造金属，旨在引入欧洲匠艺的做法尊重宅邸的建造历史，保留空间中的折衷主义和装饰艺术意味。

智珠寺和荣宅-修复工艺与材料（作者自绘）

新的叙事：非物理空间的重写

历

史建筑作为重写本的另一层含义是以空间作为叙事媒介，对其进行文学化的隐喻和再创作。由于时间的因素，历史建筑常被解读为四维空间，是实践生活的空间也是日常叙事的场所。德塞都在《日常生活的实践》中认为叙事是“日常生活的实践”，他提出了作为都市生活实践的“空间故事”概念，强调物质空间与隐喻空间的结合。当智珠寺与荣宅完成物理空间的重写后，新的故事在此展开：两栋历史建筑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当代艺术与生活美学的介入，以策划展览与文化体验的方式一次又一次地将全新的叙事叠加于同一个空间中。

智珠寺 – 两个时间线

修复后的智珠寺极具历史气息与文化底蕴，基于此特点古刹的空间功能被置换成为艺术与文化体验场所。其次，为了最大程度地满足并调动周边居民、游客的体验需求，东景缘团队将所有空间划分为“内部策划区域”与“公众租用区域”两种类型。

智珠寺-修复后的平面规划（作者自绘）

荣宅 – 三个故事线

不同于智珠寺的叙事重写方式，荣宅在PRADA基金会支持下采用了更加整体的空间叙事与艺术策展方式。自2017年10月修缮后的空间正式对公众开放至今，荣宅以艺术文化空间的身份成功策划了三次展览，分别是：“罗马1950-1965”，刘野个展 “寓言叙事”以及“我曾为何物？”。

荣宅-展览的平面规划（作者自绘）

结论与启示

通

过对智珠寺与荣宅的分析对比可回应文章开头勒杜克与拉斯金的论战。正如勒杜克所言，历史建筑的生命确是在新的使用功能下得到延伸，而非与世隔绝的“雪藏”式保护。但同时也须看到本文所解析的两栋建筑之所以广受好评，并非因其面向公众再次启用，而是因其修缮工程处处体现出求真求原的匠心精神。可见，优秀的历史建筑改造工程应当兼顾现时性与纪念性价值观，既可让建筑获得重生，又能让历史焕发光彩。

其次，在消费主义盛行的时代背景下，用毕即弃是多数消费者对“旧物”的态度，旧建筑的拆除便也成为理所应当。“旧建筑作为重写本”的理论体系下则提出了与当下消费观相反的“旧物”主张：二维视角下，旧物修复体现在对界面材质与肌理的剥离与还原，这是一种怀旧美学的追求；三维视角下，空间格局的改造与使用功能的更新都是对既有构筑物的再利用方式；四维视角下，在智珠寺与荣宅的案例中，新的叙事亦是对空间的更新，可见“重写本”的概念不应仅仅停留在物理空间的层面上。

以上发现不仅刷新了旧建筑再利用策略的发展方向，也为可持续消费与生产方式的转变提出了新的希冀。

注释

①维欧勒·勒·杜克（Eugène Emmanuel Viollet-le-Duc，1814年1月27日—1897年9月17日）为法国建筑师与理论家，画家。法国哥特复兴建筑的中心人物，并启发了现代建筑。最有名的成就是修护中世纪建筑。出生于巴黎；在瑞士洛桑过世。

② Rodolfo Machado. Old Buildings as Palimpsest [J]. Progressive Architecture, 1976,11.

③Brooker, G. & Stone, S., Re-readings. Interior architecture and the design principles of remodelling existing buildings. RIBA Enterprises: London, 2004.

④ Cramer, J. & Breitling, S., Architecture in existing fabric . Birkhäuser:Berlin, 2007.

参考文献：

[1] Rodolfo Machado. Old Buildings as Palimpsest [J]. Progressive Architecture, 1976,11.

[2]张帆.智珠寺始建年代考证及修缮细节品鉴——兼论文物建筑的合理利用[A]. 中国建筑史学会年会暨学术研讨会论文集, 2015.

[3] 崔金泽.北京智珠寺保护利用状况再调查[N]. 中国文化报, 2015.1.15.

[4] B. Plevoets & K. Van Cleempoel, Adaptive reuse as a strategy towards conservation of cultural heritage:a literature review [J]. Structural Repairs and Maintenance of Heritage Architecture XII, 2011

[5] Johannes Cramer & Stefan Breitling, Architecture in Existing Fabric: Planning, Design and Building[M]. Birkhäuser GmbH, 2007

[6] Fred Scott, On Altering Architecture[M]. Routledge, 2008

作者｜田壮博士生

导师｜崔笑声

研究方向｜消费文化与建筑更新

Email:tz20@mails.tsinghua.edu.cn

综合编辑 / 姚妍华谢荣幸杨声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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