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意难平(中)

这是历史文化题材的第60篇散文

上期推文

到底意难平（上）

5

我们不能肯定，谢道韫是否知道王徽之喜欢她，也不知道谢道韫是否喜欢王徽之，但可以肯定的是，谢道韫不喜欢王凝之。

关于谢道韫的婚后生活，《晋书·列女传》中有这样一段记载：“初适凝之，还，甚不乐。安曰：‘王郎，逸少子，不恶，汝何恨也？’答曰：‘一门叔父，有阿大、中郎；群从兄弟复有‘封胡羯末’，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

翻译成现代文，大意是：谢道韫嫁给王凝之后不久，回娘家探亲，闷闷不乐。谢安感到奇怪，就问谢道韫：“王凝之是王羲之的儿子，不是庸才，你为什么不开心？”谢道韫叹了口气说：“谢家一族中，叔父辈有谢安、谢据，兄弟中有谢韶、谢朗、谢玄、谢川，个个都很出色，哪知道人世间，还有王凝之这样的人！”

从谢道韫口中的“天壤之别”，可以看出，王凝之让她很失望。

谢安听了，并没有说什么。事已至此，覆水难收，他还能说什么呢？

种种迹象表明，王凝之和谢道韫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或者说，王凝之的才华和能力都不如谢道韫。

虽然王凝之的草书、隶书写得不错，但除了书法之外，似乎别无所长。他最大的乐趣是信奉五斗米教，踏星斗步，拜神起乩，幻想有朝一日能修仙羽化。久而久之，他的言行举止、待人接物越来越不合常理。

而谢道韫却是腹有诗书气自华，言行得体，举止大方，待人接物更是让人如沐春风，堪称东晋第一才女。

她的才华是全方位的，其“咏絮之才”成为才女的象征，《三字经》中将她和蔡文姬相提并论，有“蔡文姬，能辨琴；谢道韫，能咏吟”的说法。

谢道韫擅长诗、赋、诔、讼等多种文体，只可惜诗文大多失传，只有《登山》《拟嵇中散咏松》等少数作品流传至今。

魏晋时代，名士竞相谈玄，将道家的《老子》《庄子》和儒家的《易》并称“三玄”，清谈成为一种时尚。谢道韫对玄理有很深的造诣，常旁征博引，论辩有力，使对方理屈词穷、甘拜下风。

当时有个名叫济尼的尼姑，经常出入王家，她评价谢道韫为“王夫人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风气”。

“林下”是指魏晋时期的“竹林七贤”，以行为旷达著称。“神情散朗”、“有林下风气”可谓道出了谢道韫的个性和气质。

6

和王凝之的木讷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王徽之活出了他的真性情。

关于王徽之的奇闻轶事很多，最有名的莫过于雪夜访戴。

王徽之住在山阴县。一夜，天下大雪。他一觉醒来，打开房门，只见天地之间一片皎洁。他一时兴起，一边喝酒，一边朗诵左思的《招隐诗》。

忽然，他想起了好友戴安道。当时，戴安道住在剡县，从山阴过去，舟行需要一夜。

但是他不管不顾，决定连夜坐船到戴家去。

船行了整整一夜，天亮时分才到戴家门口。但是，王徽之突然决定不进去了，直接打道回府。

大家都觉得这个事情太奇葩了，就问他原因。不料，他却一脸漫不经心道：“吾本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何必见安道邪！”

翻译成白话文，就是“我本是趁着一时兴致去的，兴致没有了就回来，为什么一定要见到戴安道呢！”

或许，“乘兴而来，兴尽而返”，就是王徽之内心最真实的声音。

对世人来说的“必须见到”，在他这里，却成了一句反问——“为什么一定要见到呢？”

在他看来，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必须有结果。

有些人，有些事，是可以不在乎结果的。比如，他对谢道韫的感情。

当谢道韫成为他的二嫂后，他是否也这样安慰自己——虽然我喜欢她，但为什么一定要在一起呢？人和人之间的感情，不是只有夫妻这一种。

不过，王徽之也并不总是一副对一切都无所谓的模样。至少，当他得知谢道韫生病时，他就再也洒脱不起来。

王徽之的传世名帖《承嫂病不减帖》，字里行间，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他在帖中如此写道：“得信，承嫂（疾）不减，忧灼，宁复可（言）。吾便欲往，恐不见汝等。湖水泛涨，不可渡，遂复隔绝。不然，寻已往彼。故遣疏知。吾远怀不具。徽之等告。”

很难想象，写《承嫂病不减帖》的王徽之，和雪夜访戴的王徽之，是同一个人。

只能说，关心则乱。只有在自己真正喜欢的人面前，任他平时再是洒脱，也会缴械投降，一不小心透露了他的心事。

359年，在谢道韫嫁给王凝之五年后，王徽之22岁，娶了汝南梅氏。

婚后，王徽之和梅氏只生了一个儿子，名叫王桢之。

7

在王家七个兄弟中，王徽之和小弟王献之感情最是深厚。

公元386年，王徽之49岁，王献之43岁，两人都身染重病。虽然都很牵挂彼此，但都卧病在床，无法互相探望。

不久，王献之去世了。一天，王徽之忽然问身边的侍从：“很久没有听到子敬的音讯了，他已经去世了吗？”侍从知道无法隐瞒，只好含泪点头。王徽之并没有流泪，只是挣扎着起身去奔丧。

王献之喜欢弹琴，王徽之步入灵堂，拿过王献之的琴来弹奏。

他强忍悲痛，双手却一直不听使唤地颤抖，琴弦怎么也调不好。

忽然吗，他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悲痛，一把将琴扔到地上，仰天大喊：“子敬，子敬，人和琴都不在了！”说完，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一个多月后，王徽之也去世了。他们兄弟俩在另一个世界重逢。

人生之大痛，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王献之、王徽之先后去世，最悲痛的莫过于他们的母亲郗璿，其次就是谢道韫。

对谢道韫来说，她嫁入王家后的知音，莫过于王徽之和王献之兄弟。

她和王凝之一辈子“相对无言”，她和王徽之、王献之却是惺惺相惜。

如今，知音已逝，谢道韫对生活的憧憬瞬间消失。往后余生，对她来说，只是徒增岁月而已。

她以为会按部就班过完此生，不料，在王徽之、王献之去世13年后，一场灭顶之灾突然降临。（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吕瑜洁，毕业于厦门大学历史系，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

已出版亲子书信集《我的心里住着一个孩子》《我的心里住着一个世界》

即将出版历史散文集《历史的浓妆和素颜》《榴莲一样的红楼梦》、长篇历史小说三部曲《此物最相思》

正在创作历史散文集《历史的背影和回眸和背影》《历史的余音和绝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