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进海:我在贺兰山军营参加全国高考圆了大学梦

现在的陕西铜川市耀州区（原耀县）一隅

对于50年代出生的人来说，人生有两个梦想，一个是上大学，一个是参军入伍。一个人能实现一个梦想，就很不容易了。可由于上仓眷顾，这两个梦想我都如愿以偿地实现了。

我从1974年就开始报名参军。1974年应届毕业那一年,我在学校报名入伍,没能如愿。1975年报名应征入伍时,我们几位高中同学相约一起到地段医院去体检,因为前一天住在一个同学家里，晚上闲諞耽误了火车,等我们跑到火车站时,火车已经开了。当时其他几位同学都嫌路远步行太辛苦，放弃了。于是我一个人沿铁路线步行，过隧道、跨桥梁，一路步行加小跑，走了近40里路，等我赶到医院时，正值征兵体检检查心脏，我由于着急紧张，跑步赶路，心跳加速，心律不齐，体检没有通过。

1974年12月高中毕业后，我回乡参加生产劳动，当时把农业户口的高中毕业生回到家乡务农叫做回乡知识青年。那时在农村参加劳动，春种秋收，冬天农闲时最主要是农业学习大寨，高农田基本建设，平整土地修梯田。

大概1975年上半年的一天，公社的教育专干告知我，公社准备推荐我上陕西师范大学数学系，我当时既高兴，又纳闷。高兴的是我竟然能有机会去上大学了。纳闷的是我无后门无关系，这么好的事情怎么会落到我的头上，犹如天上掉馅饼一样。然而过了一段时间，公社书记亲自告诉我说,贾曲河大队的一个比我早一年毕业的叫雷天玺的同学，他家里困难，比你更需要上大学，今年就不推荐你上学去了，等明年有机会再推荐你上大学。不久，我们大队小学一名老师因推荐上了解放军的一所院校，我被大队安排去小学当了一名民办小学老师。推荐上大学的事再也没有被提及。本来这个机会来的很突然，失去的也很无奈，都是公社书记一句话，所以我也没有当一回事。

时间到了1976年年底，我已经做了近两年小学老师，而且公社经过全公社教学质量全面考核，决定把我转为正式的民办公助教师，并调我公社初中中学当语文老师。也就是这时，在我连续三年报名参军都没有如愿的情况下，这一年，我不但顺利通过政审、体检，而且在我们公社负责接收新兵的陆军第二十师五十八团三营六连接兵排长程希惠，在我体检合格后，步行几十里山路，同我一起到我们公社找公社武装部部长和公社书记，做他们的工作，还同我一起又步行十几里山路到我们家里见我母亲，又同我一起步行到大队、再到学校，同我在一起住了好几天，同我谈心，不断坚定我参军入伍的信心，坚持要把我带到部队。

1978年，五十八团六连演唱组参加二十师连队文艺汇演获奖后合影留念。前排中为六连连长、领队程希惠

这一年我们公社共有14名新兵入伍，我成了其中一员。公社在公社礼堂举行了隆重的欢送新兵大会，我的母亲、继父、大大（叔叔）、婶婶，还有大队的书记，都被邀请到公社参加了欢送大会。记得是住在公社的招待所，免费食宿。我代表新兵在大会上发言，还被推为新兵班长。我在大会上的发言，大家给了热烈的掌声。当晚。我母亲虽然心里不太舍得让我当兵，但那天她非常高兴，一夜没有睡觉，不断和我说一些我小时候的事。

张进海在贺兰山清水沟五十八团团部大门留影

就这样我便顺利地来到了部队，实现了我人生的第一个梦想，当兵参军入伍的梦。我们耀县的几百名新兵一连坐了几天几夜的绿皮火车，一路向西，来到了宁夏，来到了石嘴山，来到了贺兰山，来到了陆军第二十师五十八团团直新兵连，成为一名光荣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实现了人生第一个梦想。

直到1977年秋天的一天，我与副连长耿乃俊在兰州军区黄羊滩农场去打麦场碾黄豆的途中，无意中听到农场的高音喇叭正在播放我国从1977年恢复高考制度的新闻，当听到这一消息，我的心情十分复杂，也很沉重，不由人的放慢了脚步，陷入了沉思，神情有些不集中。副连长是从哈尔滨兽医大学毕业入伍的高材生，或许看出了我有心事，就问我怎么了，我向高音喇叭的方向指了一指，副连长明白了，对我说，想高考？现在在部队当战士，高考那是不可能的事，你不要多想了，想也没用，好好干活吧。整个一下午，我思想一直在走神，想了很多。

入伍前推荐上大学没有实现。在部队提干那是可望不可及的事情。高考恢复了，可自己又在部队当兵，没机会参加，如果没有入伍，也许我还能通过报名参加高考，改变人生命运。所以一时感到人生前途迷茫，几次走了神，把碌蔟赶到了场外。为此耿副连长又耐心地开导我：年轻人嘛，有的是机会，不要消沉，慢慢等待，以后也可能有什么好事在等着你，要紧的是得先把当下的事情做好。

从1977年恢复高考后，1977年、1978年、1979年，连续3年，国家对高考对象没有进行限制，条件放的很宽，几乎什么人都可以报考。在我国历史上，这是被称为“新三届”的一个特殊群体。他们中间，有工人、学生、农民、干部、解放军战士；有已婚的，有未婚的；有往届的，也有应届的；有年龄大的，也有年龄小的；有夫妻同校同班的，也有父子、兄弟同校的；学历更是参差不齐，有高中生、有初中生、甚至还有小学毕业的。

那一年五十八团每年都会分到5个名额，3个营每个营各一名，团直部队一名，司令部、政治处、后勤处三大机关一名。听人说，三大机关每年的名额都给了政治处的同一个人了，是一个干部子弟，可他连续考了两年都没能考上，在机关散布的消息是，高考太难了，一般人根本不可能考上。有了这个活的典型和负面舆论的影响，到1979年，机关动员战士报名时，竟然没人敢报名。听说临近考试了，还没有人报名。在这种情况下，我半开玩笑地向司令部参谋长杜义德提出，让我去考试，参谋长一听，立即回绝了我，还批评了我，大意是，你是干部，2月份刚刚提干不久，不符合条件；你要上大学，部队机会有得是，下半年安排你去西安步兵学校（后来的西安陆军军官学院）学习，不要参加地方高考了。

本来我应该服从组织安排，听从首长劝说，放弃高考的想法，安心工作。毕竟才提干，应该好好工作，为部队做贡献。但是我一心要上大学的梦想被重新勾起，又不肯善甘罢休，就又找参谋长，甚至去找团长，强调我虽然是干部，但是报考条件后面有一个括号，内容是“个别年轻干部也可以报考”。我也一再说，我没有复习，没有准备，时间马上到了，我不一定能考上，就让我去试一试，权当是去大武口转几天。

在我软磨硬缠下，参谋长和团首长批准了我的要求。当时，距离考试的时间大概不到一个星期了。知道我也参加高考，团直分队通信连战士、我的耀县同年入伍的老乡崔凯，马上邀我一同去大武口三中去打听高考的事。结果碰了一鼻子灰，自信心受到很大打击。三中的校长接待了我们，当时他把我们带到教室，打开教室的门，嘲讽地说，开玩笑呢，我们这些学生在这里复习了快一年了，你们没有复习一天，要参加高考，连连摇头。

回到部队后，我在坚持正常工作的情况下，利用业余时间，进行了一些复习准备。主要是临时抱佛脚，背一下政治、历史知识。但是当时我内心非常自信地认为，只要我去考，一定能够成功，一定能考上大学。

这种自信并不是一种盲目和自大。话还得从文章开头说起。

当年公社之所以推荐我上陕西师范大学，为什么又被一个叫雷天玺的同学代替了。其实，当时是公社书记在这一件事上，还是相当主持公道的，是相当正派的。我们两个之所以被公社推荐上大学，公社专门派人到学校考察了学生的学习成绩，完全是以高中学习的综合成绩为基础决定的，并没有参杂个人好恶、或走后门的不良风气。我和雷天玺当时在1973、1974应届高中毕业生中学习成绩都是在前面的。

    也许是惺惺相惜，也许是心有亏欠，雷天玺上大学后，打听到我部队的地址，经常给我邮寄一些高考复习资料和新出版的高中教材，特别是他千方百计给我寄了一套新中国成立以来全国和各省市、自治区历年高考试题和答案，我对其中的绝大部分试题都能做下来，特别是数学。雷天玺同学大学毕业后，一直在陕西长安中学当教师，后来成了陕西著名教师，是陕西名校长安中学的校长，很可惜我们至今还没有见面。

人们常说，机会都是给有准备的人的，对这一点，我深有体会，也深信不疑。我当时之所以有信心去争取参加高考，还原于我入伍后没有放弃学习，即使我们连在兰州军区黄羊滩农场执行种地任务，我们班被派往阿拉善左旗吉兰泰、三个井、银根边防一线到牧民的羊圈拉羊粪的艰苦日子里，我都随身带了一本《新华字典》，我每天就剩下背字典一项文化娱乐活动了，当时几乎把新华字典的五千多个字都背下来了，这些对我后来高考起了很大的作用。

贺兰雄鹰烈士陵园搬迁大武口烈士陵园落成仪式上张进海（右）与曾任五十八团政委、兰州军区守备一师副政委李德荣合影

另外，还得益于在82无炮连、团司令部，首长安排我担任干部战士文化夜校教员，初中数理化和语文课程我都当过教员，尤其是给司令部、政治部的干部战士上课，也倒逼我去系统地复习初中课程，巩固了自己的文化课基础，同时，雷天玺同学还给我寄来了大学《微积分》教材，我也进行了自学。事情往往是无巧不成书，那年的数学考试的加分题，竟然有一道微积分题，我无意中受益了，数学考的成绩还不错，另外，我在部队系统学习了军事地形学，也自学了气象学，这些在高考时，都起到了作用，当年地理考试就有等高线、季风、气流的内容。

考试结束后，回到部队，面对大家的关心和询问，我都是说，考的一般。其实自己对考试是否成功，心里还是有十分把握的。到了公布成绩的那一天，我们参加高考的几名战友相约到大武口中心广场去看成绩公布榜。当时我完全没有想到，在石嘴山市考区，我的文科考试成绩名列第一，据大武口教育局的同志讲，我的数学成绩在全区是比较好的。

八九十年代的大武口

一时间我成为大家议论的热点。接下来的事情就多了起来。首先是填报高考志愿。大武口区招生办的一个年轻女同志把我叫去，让我填报高考志愿。我不会也不知道如何报志愿，在她的指导下，我重点和普通大学选择都填报了外地大学。重点大学的第一志愿是北京师范大学，第二志愿是北京大学，普通大学的第一志愿是西北政法学院，其他志愿我记不得了。其次是我参加高考在大武口地区也引起了小小的轰动。地方学校有要我去给复习生讲高考体会的，也有让我去担任辅导课程的，由于部队工作的特殊性，加上我刚刚提为部队干部，需要好好工作，回报组织的信任和培养教育，我都予以回绝。

接下来的事情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简单，那样顺利。虽然我在高考录取期间，也到银川自治区招生办驻地——贺兰山宾馆去过，但由于过于自信，没有能到我所报志愿的学校招生处了解汇报自己的个人情况，心想无论如何会有一所学校录取我。

我一直信心满满地等待大学录取通知书送达的那一天、那一刻。可是这一天、这一刻我没有等到。我从新闻里得知外地大学录取工作结束了，我的通知书却迟迟没有收到。在团首长的关心下，团里将我的情况向二十师政治部作了汇报。师政治部干部科指示，要求五十八团派一名干部，带上我一起，代表部队去银川到自治区招生办询问情况。记得团里派了三营六连连长李忠义，他听了情况后，很气愤，表示一定要代表部队去讨一个说法。

李连长和我赶到到银川新市区贺兰山宾馆，得知自治区招生办已经撤到银川十五中处理善后事宜。又赶到十五中，找到自治区招生办，负责善后的同志很耐心，但也很无奈，还将他们录取的资料全部拿出来给我们看，结论是，他们投送的考生分数、条件都是符合自治区招生条件的，是符合政策规定的，无可指责。没有录取是因为招生名额有限。他举例说，仅就西北政法学院而言，该学校在宁夏录取名额是15名，可是填报第一志愿的考生一共是85名，记得他们定的录取分数线是250分左右，我的分数要高出他们的录取分数线60多分，但自治区招生办的解释是，他们录取的每一个考生都是符合条件的。李连长和我无言以对，无功而返。

无奈我还给西北政法学院招生办写了一封信，反映了这个情况，学院的答复是，宁夏招生办没有向他们投送我的高考考试资料，如果投送了，他们一定会首先录取我的。这就是当时的高考招生情况，放到现在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这个政策漏洞，给人为的走后门以冠冕堂皇的理由。

张进海在宁夏大学留影

后来进了大学，我们一个班的同学中，类似于我这种情况的，还有好几个。其中最冤的是阿拉善左旗的一名考生，全区文科考试前几名，第一志愿报的是北京大学，没有任何理由不予录取，可是在体检环节，被告知患有疑似肝炎，身体不合格。等到他去几家医院复查，证明自己没有肝炎时，外地大学录取工作已经结束。

最后，自治区招生办给我们解决问题的办法是，在自治区范围内，打破学校、文科理科限制，自由选择学校，选择专业，要求在一周完成选择，报送到自治区招生办。当时回到部队，大家听说后，一致意见是，完全放弃，不去上地方大学。

可我心有不甘，自己约了几位战友到宁夏农学院、宁夏医学院、宁夏大学做了考察，最后确定上宁夏大学中文系。

张进海在宁夏大学与同学合影

    一天，师政治部干部科给团里通知，让我到师部去取大学录取通知书。记得我接到通知已经是下午了，正好团司令部通信股要去师部取信件，我就搭顺车骑摩托到师部，在干部科取上了宁夏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这时天已经黑了。师部八号泉到我们团部清水沟大概有几十里路，没有长途班车，没有顺路车，我只好徒步回团部，等回到团部已经是夜里两点多了。虽然我没有争取到理想的大学，但毕竟是通过高考，有了上大学的机会。

就这样，我实现了我人生的第二个梦想。

这就是我要告诉大家我参加地方全国高考的故事。

故事里有无奈，但更多的是兴奋和希望，是值得回味的温暖和关怀。感恩部队、感恩首长。是部队培养了我，是部队给了我上大学的机会。是部队首长的宽厚和包容，才有了我在提干的情况下，又有了参加全国统一高考的机会。最终实现了人生的又一个梦想。

永远怀念部队，怀念首长，怀念战友，怀念贺兰山，怀念那金戈铁马、气吞万里、踏破贺兰山阙的铁血军旅生涯，怀念那激情涌流、热血沸腾的芳华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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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进海军装照

作者张进海  陕西耀县（现为铜川市耀州区）人。1976年12月入伍，先后在陆军第二十师五十八团82无炮连任战士、文书，团司令部保密员，宁夏大学学员，宁夏军区政治部宣传处、宁夏军区干部文化学校、宁夏军区教导大队干事、文化教员。1987年转业，先后在宁夏自治区党委宣传部、石嘴山市委、宁夏固原师专、宁夏师范学院、宁夏社科院工作。著有《思考的印记》《春泥集》《家谱编撰概论》（合著）、主编《“‘不到长城非好汉’精神”概论》等。

 

（曹益民  编辑  巩天宝  排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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