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心经 V:为什么你的文章那么无聊

发布于 2022-05-18 16:34

       上学期组会跟团队一起学习了Davis, M. S. (1971). That's interesting! Towards a phenomenology of sociology and a sociology of phenomenology. Philosophy of the social sciences1(2), 309-344.  大家都感觉收获很大。 学院的硕士研究生李昌昊申请参加了我们的组会学习。最近给我发来他的译文。在读英文文献可以使用全文翻译软件的时代,这么认真地翻译了这么长一篇文章难能可贵。征求了昌昊同意以后,将他的译文发到公号上和大家共享。为了保持他翻译的原汁原味,本号没有进行任何修改,只是因为文章太长,分段发出。  






第三部分:讨论

    1.不有趣的命题

我们已然了解,一位读者觉得一个命题“有趣”不是因为它说了什么读者不知道的事实,而是由于它说出的事实指出,读者自以为懂得的是错的。换句话说,一个有趣的命题是要推翻其读者的部分假设基础的,在有趣理论的索引中,我们已经归纳了能从那些不同的方面推翻这个假设基础。由于这是一个“有趣命题”的内涵特征,故而也能用作评判命题有趣与否的标准。

如果说,一个读者评价某一特定命题是否有趣的标准在于,其推翻了读者假设基础的一部分,那么读者评价命题无趣的标准就在于,它并没有推翻读者的假设基础。命题未能推翻读者的假设基础的有方式三种,因此有三种读者认为是无趣的命题。

第一种,非但没有推翻读者们的假设基础,命题还成功证实了读者们的部分假设基础,1读者会觉得这样的命题无趣。(例如:“丈夫通常能影响他们妻子的‘政治行为’。”)实际上,这类命题是在告诉读者:“看起来是这样,实际也是这样。”“您经常这么觉得,您猜怎么着,确实如此”。现象学就是本体论。读者看完的反应只会是:“还用你说!”

第二种,既不推翻也不证实读者的假设基础,命题压根不碰读者的假设基础,读者会觉得这样的命题无趣。(例如:“爱斯基摩人比犹太人更可能……”)实际上,这类命题是在对着读者说:“您脑中所想和真相没有半毛钱关系”。现象学与本体论毫无关联。读者的反应将会是:“并无关联啊!”

第三种,不仅推翻了读者们的部分假设基础,还把读者的全部假设基础完全击碎,读者会觉得这样的命题无趣。(例如:“社会因素对人的行为毫无影响。”)实际上,这是在对读者讲:“所有的事情看起来是这样,但根本不是这样。”“您脑袋里的所有想法都是错的。”现象学与本体论完全相反。读者的反应将会是:“真是荒唐!”

为什么会有人不辞辛苦去提出一个无趣的命题呢?有类人认为社会科学家的主业仅仅是能根据课本中理论构建和证实规则推导出理论,这种命题通常是由那这些人有目的地提出的。实际上,社会科学(也许加上自然科学)中“平庸的学者”能够定义为,那些对书本中关于科学研究流程字字遵守的人。上述讨论中,需要说明的是,那些所谓缺乏“天才创意火花”的学者其实是一群未考虑他们读者的假设基础的人。2

但即使是社会科学的“学术之星”有时候也会提出无趣的命题。这怎么可能呢?除了这些学术之星偶尔堕入平庸外,问题可能不存在于他们之上,而是出在他们的读者之中。命题有趣与否,只与一些读者的假设基础有关系。如果一个读者觉得一个有名的社会科学家提出的命题不言自明或者不相关或者荒唐时,那可能是因为命题没有击中其初始的目标读者群的心。一个确证某特定假设的命题,可能与一个已经持有反对立场的读者对该命题的假设毫无关系,甚至这个命题的确证会湮没该读者的整体的假设基础,当然,也会与持相同立场的另一名读者的假设相关联,与其整个假设基础和谐相处。当今世界,初始目标读者群为圈内的命题被圈外的人偶然注意到的事情经常发生。今天的学术世界包含的专业的部分(学科)正在日趋分化,也与常识世界越来越远(Berger and Luckmann, 1966),但每个学科的学者都在常识将学科内的命题介绍到其他学科和常识世界。一个读者如果遇到这样的跨学科或者大众化的命题,他/她可能觉得没有趣,因为这个命题本来也不是根据这个新读者所特别设计的。

 

2. 使社会因素复杂起来

如果一个读者觉得质疑其针对某主题假设的命题有趣,那么大概所有的人都会做下列事情来提出一个有趣的命题,首先,了解读者对任一主题的基本假设是什么,然后,想出一个反驳其假设的命题。然而,不幸的是,想出驳斥一位读者假设的命题通常容易(仅需看前文的有趣命题索引便知);而通常精准地明确这个可能可否定的读者假设是什么很难。

对一个主题明确一个读者假设通常很难,因为这个假设并不必须是一个统一的整体。自马克思以来,我们比较注意,理论假设基础的社会根基中的任何分裂,都会导致理论假设基础本身的分裂。如一位读者经常可根据多种社会话语进行细分,部分读者的集合对某话题的假设有可能与其他集合的读者的假设不同。为了弄清楚明确假设基础中的困难,让我们来考虑一些最重要的读者集合,若有人想提出一个所有假设的听众都会觉得有趣的命题,那么这些最重要的读者集合的假设必然要考虑在内。

在一位读者的社会结构中,基本的分歧是出现在那些对特定议题持常识假设的人,与那些持专业或者学科意见的假设的人之间(Berger and Luckmann, 1966)。一方是对议题拥有“传统智慧”的“外行人”,另一方是拥有“内行知识”的“专家”,这是他们之间的分歧。在这两个范围内,能够更加细化分类,使得明确所有的读者假设还是很困难,但最终将创造出公认有趣的命题。

对任何想要成为某一个主题公认有趣的命题,外行人和内行专家的假设也许会相差太大或者非常难以捉摸。外行人对于该主题的假设中的不同,也许是根据常规的社会学分类来体现的——年龄,性别,阶级等——或者一些更加细碎的类别。专家对于该主题的假设中的不同,也许是根据他们在特定学科的身份或者为争夺学科中的权力的某一思想的学派来确立的。如果对于一个主题,不存在外行人或专家的假设上的共识,那么就这个主题提出有趣的理论就难咯。如果对于什么貌似如此没有共识,那么推翻这个貌似如此就很难。

外行人和专家关于某主题的假设不仅在社会空间上不同,还会根据时间的推移发生变化。自从人们认为过去的假设共识要比如今的共识更好,那些想在命题上“出新意”的人就经常尝试反驳他们嘴中所说的主题的“传统观点”。但实际上过去的“传统假设”与当今的“现代假设”通常证明是同样难以明确。

此外,关于某一主题,内行和外行人所假设的理论不仅与过去不同,而且正在持续的改变之中。特别是对于某个主题,年轻一代认为理所应当的新假设,已经与老一辈所认为理所应当的假设大为不同。这种越来越多年轻人接受的新假设可以称为“前卫假设”。3

若提出一个内行外行都觉得有趣的命题的主要问题包含了,他们的假设的基准经常是“无定形”或者“漂浮”的这一事实,那么,这个主要问题也包含了,二者各自的基准假设通常是“不相称的”这一事实。

尽管大家开始普遍认识到,各种专业学科领域已经离常识的世界越来越遥远(Berger and Luckmann, 1966),这事实对于代际在命题上的影响还没有弄清楚。在现象学层面,在推翻了常识世界的假设的命题提出来以后,这种传统智慧与内行知识间的分离发生了。当自称专家的团体开始接受这些驳斥外行人假设的命题时,专业学科就建立起来了。随着专业学科的发展,开始只是驳斥常识世界的一个理所应当假设的命题,现在凭借自身的特性成为一个理所应当的假设。当专业学科到达成熟点——关键时刻——所有学科内发展的所有命题不会溯源至之前常识世界的当然假设的旧的基准那里,而是会回顾专业学科自身的理所当然的假设的新基准。换句话说,专业学科开始时与常识世界某一假设有辩证的关系,通过与自身基础假设,发展内部的辩证交流,不断进化和取得新进展。

想要提出同时引起内行人和外行人兴趣的命题的学者,必须处理这个双重辩证困境。一方面,他的命题只有否定了他们学科的基础假设,才会引起专家的兴趣。另一方面,他的命题只有否定了常识世界的基础假设,才会引起外行人的兴趣。但是,由于专家的假设基础已然是对外行人基础假设的否决,他会发现,所有能引起专家兴趣的命题(因为其反对他们的基础假设),都不会引起外行人的兴趣(因为这确认了他居处假设),反之亦然。其中一方感到有趣的理论,可能对另一方而言是显而易见的理论。

在学术世界,学者通常通过抓住一部分忽视另一部分的办法来解决这个困境,具体而言,就是通过将潜在的读者限制在会考虑他的命题的同事们这里,而不去考虑外行人的观点。他将经常把他的命题放在专业期刊或者技术文本里,这些地方将把这个命题发给他的同事们进行审读,而这些同事基础假设就是作者的命题所要攻击的。但是,要注意的是,这些专业读者在这些专业杂志或技术文本里识别出来的有趣命题,实际上是这样的形式:“每个人,特别是专家认为对的命题,实际上也真的。”

直到外行人注意到了这个命题,无人意识到命题是这种形式。然而,一个学者越被其领域内的专家认为是有趣的,就越有可能作者会想拿这个命题去引起外行人的注意。如果命题作者笨到把这类只是同事们觉得有趣的命题拿给他的非专业朋友看,那么作者将会发现,这个命题不会让他们有什么感觉。如果命题作者更加愚笨到,通过把这类命题发表在报纸和杂志上来广泛传播,那么作者只会让更多的人认识到,其所在的学科是多么缺乏进展。

总之,一个命题可能在专业学科得到认可,但可能会在常识世界得到相反的理论,由于两者的基准假设是不相称的。那些想把专家觉得有趣的命题宣传推广的必须诉诸于行业术语,来掩盖专业学科与常识世界之间话语互译的艰难。他们内心认识到,一个专家命题的有趣性,将像外国作者的“诗”一样,会在翻译中失去。

 

3.使社会因素简单起来

为了使大家公认一个命题有趣,必将考虑所有不同观众集合的所有假设,并且这个命题要对这些假设做出回应,如果有人真的提出了引起广泛兴趣的命题令人惊讶。但是,确实有些社会理论家偶然说出了一些大家公认有趣的命题,这一事实值得我们警醒,提出有趣命题这个问题有没有可能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

尽管有许多不同类型的读者,但抽象起来,读者的假设是二元的。因此,学者可用于简化其读者假设的技术是,更加抽象地考虑其假设。他的命题推翻的读者假设的抽象层次越高,他能够聚合起来的读者假设就越多。最终,如在有趣理论的索引里那样,作者能够在一个主题上尽可能地达到只存在两种读者假设的抽象层次。也许他的读者有很多种类,但是,在一定的抽象层次,每个种类的读者对于特定主题必定会有“X”或者“非X”的假设,因此,每个种类的读者会觉得命题有趣,只要命题要么用“非X”命题反驳“X”的假设,要么反过来,用“X”的命题反驳“非X”的假设。举个例子,尽管对于每个读者群体,特定现象能够推广的程度的认知不同,但是当社会理论家将现象抽象起来,使得这个抽象定义能把他所有读者群体划分为两组:认为这个抽象定义的现象能够推广开来的读者,和这个抽象定义仅具有本地特色的读者。学者这么做以后,他可以以“现象其实是具有本地特色的”引起前者的兴趣,以“现象其实是可以推广的”引起后者的兴趣。通过将他的命题瞄准最多读者所具有的假设,或者瞄准他觉得主要学者的大多数观点,社会理论家能够使得其命题引起广泛的(虽非普遍的)兴趣。

如果他想尝试引起普遍的(非大多数人的)兴趣,社会理论家还有另一条路径可选。在已经把各种读者假设的数量抽象到两个的基础上,他可能会想进一步地减少假设的二元性。他可能会想把他所有读者的假设基础融成一个整体,将其所有反对者融成一个对手——“敌人”。这种将所有假设融合,使得一个(错误的)对方的(整体)假设能驳斥的修辞技术,可称之为“建立共识(Consensus Creation)”。

建立共识是一个巧妙的技术活,包含三步:第一,社会理论家需要将这种缺乏共识的情况,要么说成是普遍的分歧(“一半人支持命题‘X’,一半人支持‘非X’”),要么说成是特定社会学分类之间的分歧(“社会底层支持‘X’,社会上层支持‘非X’”),要么说成是特定学科专家间的分歧(“结构功能主义学者支持‘X’,符号互动主义学者支持‘非X’”);第二,他声称,这个显而易见的分歧其实是更高一层的共识(“但是分歧双方的群体其实是在说同一件事:‘Y’”。)最后,在创造出这一对假设的更高层级的共识后,他现在准备推翻它。(“然而,他们都错了,真相是‘非Y’”。)

社会理论家的所有读者的集合都会觉得他的命题有趣,因为这个命题驳斥了他们所共同拥有的基本假设(他们在理论家提出之间可能并不知道他们都是这样的基础假设)。然而,说服一个学者的读者们相信他们对主题持有一个基础的特定假设,需要比修辞更多的技巧。同时也需要作者明晰读者对主题实际上持有怎样的假设。如果作者劝说的和实际上的读者立场太过矛盾,他的读者会觉得这个作者搞了一个“稻草人”——这个假设没血没肉,站不住脚——当然也就没有(指向)他的听众了。

无论在常识宇宙还是专业学科宇宙,一个社会理论家可能尝试着去围绕传统假设(Traditional Assumption),现代假设(Contemporary Assumption),或者先驱假设(Vanguard Assumption),来创建可驳斥的假设。对于这三者来说,这个暂时的——特别的建立共识的形式包含了将一些具有代表性的作者选为靶子——包含了过去、现在或未来的作者——来展示这些作者实际上是讲的一个特定主题的一件事,并且声明他们在此主题上相互的立场体现的“可反驳的特性”——在所有时点的不同形式上,作者将尝试进行反驳。举个社会学的例子,一些社会学家不仅代表了“任一一个社会学传统”,也代表了“那个社会学传统”;不仅是“当今一些社会学家的一个立场”,而是“社会学家的现代立场”;不仅是“社会学的可能的发展趋势”,还是“社会学的发展趋势”。如果一个社会理论家也能劝说其读者相信这个代表性的读者对于一个主题的假设观点实际上是读者自己的假设——只是表述没那么清楚——那么他就已经把他读者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了。他现在就准备好对他读者的假设发起攻击,以夺取和抓住他们的兴趣。社会理论家的成功概率会随着他对读者假设的弱点的了解加深而增加,他作为明晰读者假设的那个人,自然也与其建构有关。

然而,创造强有力的观点的逻辑步骤以Q.E.D.(可被显示的,Quod Erat Demonstrandum)结尾,吸引读者兴趣的修辞步骤以Q.E.R.结尾(可被驳斥的,Quod Erat Refutandum)

对社会理论家来说,生产一个常识世界和专业学科领域都觉得有趣的命题更加困难,因此,很少有人尝试这么做。然而,有一些情况,做一个能够引起这样广泛兴趣的命题是值得尝试的。

当外行人和专家对某个主题的假设恰好相同,他们会认为同样的命题有趣;但是,从我们已经讨论的原因来看,他们的假设通常不同相。然而,虽然二者的假设都是以上述的辩证方式发展,但前者的假设比后者的假设变得更慢,有时候会落后两个阶段,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的假设确实会偶然地同相。当这发生,一个能引起广泛兴趣的命题就有可能了。

社会理论家很难用一个命题同时引起外行人和专家的兴趣的另一个原因是,专家在一些主题上的假设通常非常模糊,以至于外行人对这些压根没有任何假设(更多发生在自然科学)。然而,如果社会理论家能够使外行人感觉到,在这些深奥难懂的主题拥有一个假设有其必要性和价值,那么社会理论家能够使外行人对这些专家命题感兴趣。他能通过首先展示这个主题对正在发生的实际活动具体的影响,那么他就可以使得外行人感觉到这个主题的重要性,即,使得这个主题成为他们正在进行的理论活动的学科。即使对观点的驳斥是兴趣之父,重要性也是兴趣之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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