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俗小说》——为何却如此优雅

喜剧是个人最钟意的电影类型，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星爷的《大话西游》一直是我最喜欢的电影，直到看了昆汀的《低俗小说》。

必须要说《低俗小说》是一部十分神奇的电影，整部电影脏话满篇，不乏重口味的镜头，故事零散，第一次看完你甚至都不知道导演想要表达什么。但奇怪的是，就是这样一部看似粗俗的电影，却有一种特别的魅力，屎尿屁下却仿佛透一股优雅，吸引我一遍遍地去看，相信各位也有同感。所以本期文章我将试图分析一下，是什么造就了《低俗小说》的这种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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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昆汀，我们就不得不谈他电影中表现出的一种倾向：后现代主义。

后现代主义最早起源于西方哲学，而后这股思潮也席卷了艺术领域：文学、绘画、建筑，当然也包括电影。当然后现代主义是个非常大的话题，只讨论它对电影所造成的影响的话，后现代主义往往代表着模糊性、多元性、随机性、去中心化、非神话、解构等等，概括成一句话，后现代主义的电影更接近于人的生活。

我们的生活本身就是模糊的、多元的、随机的，强者恒强并不总成立，很少有人能够有电影主角的光环，人的际遇也并非完全取决于努力和性格，这当中有太多我们无法理解，无法控制的东西。

生活无法避免，但电影却可以，当导演将这种多元性和随机性剔除后，拍出戏剧性、吸引人的作品就变得更简单了，而我们随着剧情时而笑，时而哭，但内心深处我们却明白这并不是我们的生活，生活哪有这么简单。

后现代主义希望导演能够带着这种随机性去拍电影，这才叫真正的源于生活，而如何在这样的条件下能够表现出高于生活的观念，正是一个导演的功力所在。

举个例子，我们小时候看《大闹天宫》，会崇拜孙悟空，但我们明白这是神话而非生活。但星爷给《大话西游》中的孙悟空加入了多元性、反叛性和反正统性，解构了这个人物形象，我们也被他接近普通人的一面所触动，仿佛看到了自己。

话说回昆汀，他对后现代主义的理解和运用要更加深刻和彻底，他不仅解构了各种角色的人物形象，也对剧情和叙事方式进行了去中心化和倒错，而在主旨上，昆汀也对传统的深度、神圣和规则进行了颠覆。

这些强烈的后现代化主义特征，贯穿整部电影，让《低俗小说》在影史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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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对传统黑帮人物形象的彻底解构

一百多年来，黑帮老大及他们的小弟的故事，一直是各国导演们钟爱的体裁，也诞生了不少佳作：《美国往事》《教父》等经典美国电影、《无间道》《英雄本色》《古惑仔》为代表的香港黑帮片。这些电影中往往都有财大气粗的黑帮头目，忠心耿耿的小弟和城府极深的卧底，而电影中的也往往是个人英雄主义、帮派间的斗争以及卧底间谍的隐忍和智慧。

当人们厌倦了传统黑帮片的套路，昆汀的黑帮电影横空出世了。出道作品《落水狗》，成名作《低俗小说》《杀死比尔》都是黑帮题材。昆汀构建了一个很特别的黑帮世界，小弟们也不再是每天打打杀杀，他们有自己的家庭、朋友和娱乐活动，这些都让观众耳目一新。

《低俗小说》中的文森特算是戏份比较多的了，我们拿他举个例子，当然他不是主角，甚至整部电影中根本就没有主角，这种去中心化也是后现代主义的特征之一。

文森特执行任务的时候是这样的：

这样的：

俨然一个忠诚的黑帮杀手，但不杀人的时候，文森特却是这样的：

不喝酒的时候也会喝奶昔：

风趣幽默，很会撩妹，舞跳的也不错：

甚至还有点可爱，不是吗？

文森特代表了很多真实生活中的黑帮人员。打手、或者杀手，对他们来说可能只是一份工作，除过这份工作，他们的正常生活可能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也会穿卡通T恤，也会讲笑话，也会撩妹，也会怕死，也会对老大的女人蠢蠢欲动。

昆汀解构了传统黑帮片中刻板的人物原型，构造了一批像文森特这样的丰富而又随意的人物形象，这也是《低俗小说》的魅力所在：把一群离我们很远的、杀人不眨眼的黑帮群体拉近到了我们眼前，让我们明白，他们跟我们其实没什么不同，不杀人的时候可能就是个憨厚的老大哥。

2. 非线性的叙事结构

传统电影的叙事往往要求影片剧情具有完整性，要求起承转合，有头有尾，按照开端、发展、高潮的顺序推进故事，认为只有这样的叙事结构才能最好地调动观众的情绪，引领观众在高潮中留下对这个电影的印象。

这种结构本身是很合理的，也确实能给大多数观众以很好的观影体验，但问题在于绝大多数的电影都采用这样的叙事，让优秀的结构成为了像八股文一样的存在，前期的铺垫，后期的高潮，即使交给优秀的导演，也很容易会安排的过于刻意，一切好像在按照一个亘古不变的模式在运转，同时也让电影的节奏具有了可预期性，让观众丧失了新奇。

而《低俗小说》则彻底颠覆了传统的叙事结构，彻底割裂了剧情的连贯性。

影片情节共分六段：

A. 杀手朱尔斯和文森特到公寓抢一只装满黄金的皮箱，并先杀了两个人。

B. 洗手间里突然冲出第三个人朝他们开火，却鬼使神差地没有打中。回去的路上，文森特失手打死人质，老大马沙拉派“狼”来处理。

C. 清晨，情侣盗贼“小南瓜”和“小兔子”在早餐时决定打劫餐厅，并立即拔枪开始行动。

D. 在餐厅吃饭的朱尔斯和文森特制服了打劫的“小南瓜”和“小兔子”。

E. 马沙拉试图买通拳击手布奇，让他在比赛中故意输掉。朱尔斯和文森特将抢回的皮箱交给马沙拉。马沙拉要外出，安排文森特带他的妻子蜜娅出去玩。

F. 布奇为了更高的酬金，在比赛中将对手打死，逃回旅馆后却发现女友将他的祖传金表忘在家中。布奇回家取金表，将马沙拉派来的杀手文森特杀死在马桶上，仓皇逃跑时在十字路口碰巧撞上马沙拉，追逐中两人被一变态狂绑架，布奇逃出并救出马沙拉，两人和好。

在本片中，叙事不再按照时间顺序进行，导演安排的顺序为：C，A，E，F，B，D。叙事不再是简单地对故事材料的秩序化，相反几乎是在将故事材料混乱化，人物可以先在这个故事中被打死，然后又在下一个故事中出现，看似混乱的结构实则经过了精心设计。

观众可以从任何地方开始欣赏，也可以在任何地方停止观看，无需去揣摩隐藏在画面背后的内涵，只要自己每时每刻的体验和感觉就行。同时这样的叙事结构导致观众无法预测剧情和节奏的走向，保持了一种神秘性，相对传统的叙事方式更多了一份优雅。

3. 无处不在的荒谬

我相信各位在第一次看这部电影的时候，一定会惊讶于电影中的一些相当匪夷所思的情节。

昆汀的所有电影里几乎都带着这种荒谬，尤其在《低俗小说》和《无耻混蛋》中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昆汀想表达的，是一种嘲弄，一种调侃，对我们认知里神圣无比、不可侵犯的事物的一种怀疑和反对。

比如前半段朱尔斯和文森特闯入仇家的屋子，肆意嘲讽和侮辱不知所措的年轻人，大谈汉堡包的味道，最后杀人之前，却念起了一段《圣经》中的经文，实在匪夷所思。

几千年来教会牢牢把持着对《圣经》的解释权，其中不少人借着上帝的名义，故弄玄虚，装神弄鬼，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惩罚他人，殊不知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对上帝的理解，岂能一言蔽之，这是对神圣的嘲讽。

冷艳的蜜儿，全程优雅性感，最后竟然会嗑错药，好不容易救过来，搞成那副样子。

人们总是对完美的形象抱有执念，好似美女就不会有脚臭。昆汀偏偏要打破我们的固有印象，告诉我们看起来完美的人也跟我们普通人私下跟我们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也会有屎尿屁，这是对完美的嘲讽

威风八面的黑帮老大，居然会被同性恋变态在地下室虐待。

我们总是对手握权力的人心生敬畏，他们总是不苟言笑、庄严肃穆，但却执掌生杀大权。但事实上当他们脱离自己的势力范围、或者在日常生活中，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也会被别人威胁、欺负。这是对权力的嘲讽。

用通俗的题材吸引观众，调侃一切神圣，嘲弄一切规则，抛弃一切深度，严肃化为乌有，崇高沦为虚无，突出自我怀疑，强调主题丧失，反对一切中心，包括反对一切权力中心、权威中心和自我中心，这正是后现代主义的典型特征，也正是昆汀十分擅长的。

4. 大段的“废话”

这也是昆汀电影的一大特色，电影中的角色们总是说个不停，比如在这部电影的片头，朱尔斯和文森特有一段长达三分钟的关于在荷兰见闻的对话，这段对话和后面的剧情有关联吗？有推动剧情吗？有铺垫什么吗？

都没有。

当我们仔细地听着这段对话，生怕丢掉一个细节，影响对后面剧情的理解，却发现这段对话完全就是一段朋友之间的闲聊。我们似乎被导演捉弄了，甚至有点哭笑不得。

如果你看的电影比较多，就会发现导演们对这种大段对话手法的使用是非常慎重的，更何况是一段与影片主线剧情关联不大的对话。导演往往都是惜字如金的，他们明白观众很容易对长篇的对话感到厌倦，所以一般电影中出现的对话，往往都是“有用”的，是服务于剧情的。很少有导演敢像昆汀这样，把一大段有点啰嗦的对话直接扔在观众面前。

但是昆汀却这样做了，这些对话不仅没有让我们感觉到无聊，反而成了电影的一个亮点，甚至还有一些优雅。

作为叛逆的后现代主义导演，昆汀深知我们对传统电影的对话模式的厌倦。一般电影中的对话总是“有用的”，这也就意味着目的性太强，导演用了所有精力希望观众能够把注意力集中于电影的剧情中。

但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说的话并不总是有目的性的，我们总会说大量的“废话，而昆汀正是运用了大段的生活化的、幽默的、调侃的对话，让我们在电影中看到了自己的生活，同时不急于去推动剧情，每一个情节都有一种活在当下的生活观，这就多了一种游刃有余，多了一种漫不经心的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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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的来说，《低俗小说》是后现代主义电影的集大成者，解构所有，挑战传统，嘲弄一切，淡然而优雅，在1994这一诞生了《阿甘正传》《肖申克的救赎》《霸王别姬》的黄金一年里，《低俗小说》独占一等。

昆汀，真乃鬼才也！

祝各位观影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