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长篇小说《凡人事》(修改稿)上21

凡 人 事（修改稿）

魏永根  著

上  篇

二十一

第二天，张明聪来到县政府。当他要进入大门时，被值班的老大爷拦住问：“小伙子，你找谁？” “找领导。”“找哪个领导？”“找……找……”

老大爷看张明聪说不上找哪位领导，又问：“找哪个领导你自己不知道？”“哦，找县长。”“是不是找县长？”“嗯……是。”

老大爷见张明聪有些犹豫，又追问：“找县长有啥事？”“嗯……我有事要给县长反映。”

 

这时，在县政府做饭的乔厨师从厨房出来。他走到大门口看见张明聪，惊奇地叫了声：“明聪。”

张明聪转头应答：“乔哥。”

老大爷插话问：“乔师，你认识他？”“认识，认识好多年了。”“哦。”

乔厨师转问张明聪：“好久没见了，你啥时候回来的？”“昨天。” “是什么风把你吹到县政府来了？”

还没等张明聪回答，老大爷抢先说：“他说有事要给县长反映。”

乔厨师又问张明聪：“哦。你有啥大事要给县长反映？” “没啥大事。”“没啥大事的话，你能来找县长反映吗？”“罢了给你说。”“啥事还跟我保密？”“没啥保密的。我说了，罢了给你说。”“好，我不问你啥事了。你生意还好吧？”

张明聪摇了摇头说：“乔哥，县长贵姓？”“你不认识县长？”“不认识。”“我还以为你认识县长才来找的，闹了半天原来你不认识县长。县长姓路。要不要我带你去找？”“不用了。你给我说路县长的办公室在哪，我自己去找。”

乔厨师指着身后两排平房说：“后面那排，最西头那间。” “不知道路县长在不在办公室？”“应该在，刚才我还看见他了。”“那我去找了。”“好。哪天有空一起吃个饭。”“好的。”

 

张明聪敲了一下路县长办公室的门，从办公室里传出“请进”声。

张明聪轻轻推开门说：“路县长好。” “你是？”“我叫张明聪，是咱们县城的人。”“坐。”

张明聪刚一坐下，路县长就问：“你有啥事？”

张明聪犹豫了一下说：“家事。”“啥家事？说具体点。” “嗯……和我媳妇离婚的事。” “哦。这事归民政局管，你去找民政局的人。”“去民政局找谁？” “嗯……找贺局长。具体由谁办，他会给你安排的。”“好的，谢谢路县长。”“不用谢。”

 

张明聪出大门时，老大爷很关心地问他：“小伙子，见到路县长了吗？”“见到了。”“问题反映了吗？” “反映了。”“反映了就好。”

 

张明聪给贺局长简单陈述了他的婚姻情况和来意后，贺局长叫来女办事员田莉。

 

田莉25岁，工作热情积极，认真踏实，而且方法得当，也很有耐心。自新《婚姻法》颁布实施以来，她以法育人，以情动人，以理服人。已经调解过多起婚姻纠纷，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贺局长给田莉简明扼要讲了张明聪的情况后说：“你去这位同志家核实一下，看情况是否属实？”“啥时候去？” “如果你没有其它事的话现在就去。”“没有其它事，我现在就去。” 

张明聪非常感激地说：“谢谢贺局长。”“不用谢，这是我们的工作。”

田莉刚走到门口贺局长说：“等会。”“贺局长，啥事？”“去了除核实情况外，一定要注意做好群众的解释工作，以免激化矛盾。”“贺局长，我知道了。” “最好再带一个人去。”“我带小方去。” “好。”

田莉回到办公室说：“小方，跟我出去一下。”“好。”“你把笔、本子和《婚姻法》都带上。”“是不是又有人提出要离婚了？”“嗯。”

 

到了张宏伟家，张明聪给田莉介绍说：“田姐，这是我大大。”

田莉没等张明聪介绍她，就自我介绍：“张叔好！我叫田莉，她是小方。我俩都是县民政局的办事员。”

张宏伟一看张明聪带来两个生面孔，又都是县民政局的人，就知道是咋回事了，说：“坐。”

张明聪马上给田莉和小方搬来两把凳子。

田莉看着张明聪问张宏伟：“张叔，他是您儿子吗？” “是。”

田莉坐到凳子上说：“张叔，可能您已经知道我们为啥来你家吧？”“知道。是他要和我儿媳妇离婚的事。”“是的。”

张明聪准备去倒水，被田莉拦住说：“不用倒，把你媳妇叫来。”“好的。”

张明聪来到房子，给躺在炕上的张明娟说：“民政局的人来了，叫你过去。” 

张明娟气哄哄地说：“我不去。”

张明聪理直气壮的说：“反正我给你说过了，过不过去是你的事。”说完回到父亲的房子。

田莉见张明聪一个人过来，便问：“你媳妇在吗？”“在。”“咋没过来？”“她说她不过来。”“知道了。不急，等会。”

 

过了一会，张明娟极不情愿地来到公公的房子。

张明聪给田莉介绍说：“田姐，她就是我媳妇，叫张明娟。”“好。大家都坐下来说。”

 

张宏伟坐在炕沿的中间，张明聪和张明娟分坐在炕沿的两头。

 

田莉说：“小方，我问你记。”“好。”

田莉先问张宏伟：“张叔，他俩的婚是不是你定的？”“是。不光是他俩，几乎所有娃娃的婚姻，包括我在内，都是父母定的。”“这我知道。”

田莉又问张明娟：“张明娟，你丈夫张明聪提出要和你离婚，你同不同意？”“不同意。” “那你说说你的意见。” “他和我先结的婚，和那个女人后结的婚，他应该和那个女人离婚才对。” “我们国家公布施行的新《婚姻法》你知道吗？” “不知道。” “这部法律和我们每个家庭、每个人都有关系。现在我给你们宣传一下，应该对你们都会有所帮助的。”

田莉接说着说：“小方，把《婚姻法》给我。”“嗯。”

田莉拿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说：“这就是我们国家最新的《婚姻法》，内容比较多，我只选其中一些与你们有关的章节读。”

第一章，第一条：废除包办强迫、男尊女卑、漠视子女利益的封建主义婚姻制度。实行男女婚姻自由、一夫一妻、男女权利平等、保护妇女和子女合法利益的新民主主义婚姻制度。第二条：禁止重婚、纳妾。禁止童养媳。禁止干涉寡妇婚姻自由。禁止任何人藉婚姻关系问题索取财物。

第二章，第三条：结婚须男女双方本人完全自愿，不许任何一方对他方加以强迫或任何第三者加以干涉。

第五章，第十七条：男女双方自愿离婚的，准予离婚。男女一方坚决要求离婚的，经区人民政府和司法机关调解无效时，亦准予离婚。……

第十八条：女方怀孕期间，男方不得提出离婚；男方要求离婚，须于女方分娩一年后，始得提出。但女方提出离婚，不在此限。

第七章，第二十三条：离婚时，除女方婚前财产归女方所有外，其他家庭财产如何处理，由双方协议；协议不成时，由人民法院根据家庭财产具体情况、照顾女方及子女利益和有利发展生产的原则判决。如女方及子女分得的财产足以维持子女的生活费和教育费时，则男方可不再负担子女的生活费和教育费。

第八章，第二十六条：违反本法者，依法制裁。

凡因干涉婚姻自由而引起被干涉者的死亡或伤害者，干涉者一律应负刑事的责任。

 

田莉读完后问：“你们谁有啥不清楚的，我再给你们解释。”

三人都不言语。

田莉问张明聪：“张明聪，你和张明娟结婚是不是你自愿的？”

张明聪看了一眼父亲说：“不是的。”

田莉转问张明娟：“张明娟，你和张明聪结婚是不是你自愿的？”“是我自愿的。”“张明聪说他和你结婚不是自愿的，是不是事实？”

张明娟没有回答，田莉又问她:“是不是事实？”“他自己都说了他不是自愿的，我还再能说啥呢。”“我听明白了。你们结婚多少年了？”“十年了。”  “你们有孩子吗？”“有个儿子。”

张明聪非常惊讶地说：“啥时候有个儿子？我咋不知道。”

张明娟瞪着张明聪说：“两年多前，你回了一趟家，走了就再也没回来过，你咋能会知道呢。”

张明聪明白了。他想问儿子在哪？话还没说出来口，田莉就替他问了：“孩子在哪？”

张明娟伤心的说：“三个月就没了。” 

田莉很同情地“哦”了一声。

       

大家沉默了一会，田莉又问张明娟：“现在你有没有身孕？”“他两年多没回家，昨天一回来就说要和我离婚，还没在家里住，我咋可能有身孕呢？”“我不知道张明聪是昨天一回来的，也不知道他没在家里住。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把情况了解清楚，把工作做得细一点，以防出错。”

 

    经过对张宏伟和张明聪夫妻的一番询问，以及对他们三人各自态度的分析，田莉判断张明聪在民政局所述情况基本属实。唯一不符的是，张明聪在民政局没提他和张明娟有孩子一事，但从他和张明娟的口中得知，之前张明聪并不知道此事，算不上隐瞒。

 

三人都说：“行。”

张明聪看了一眼张明娟说：“我就和她离婚。”

张明娟瞪着张明聪，气得把呀咬得咯咯作响，甚至连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田莉又对张明娟说：“张明娟，你也有你的权利。你可以选择离，也可以选择不离。不过，你最好能和张明聪协商一致，如果协商不成，可能就要由法院裁决了。”

田莉又对张宏伟说：“张叔，你可以给他俩提建议，当参谋。但不能干涉任何一方，以免再犯错误。”

张宏伟气得“哼、哼”直喘气，不说一句话。

 

停了一会，田莉很痛心地说：“自新《婚姻法》颁布实施以来，全国因婚姻不自由提出离婚，而导致自杀或被杀的男女都有不少人。”

 

由此可见，一个新社会和一种新制度的建立，以及一部新法律的实施，不仅只有通过硝烟弥漫的战争，也有普通百姓付出的血汗乃至生命的代价。从封建王朝迈向新中国的广大男女青年，尤其是妇女，为追求翻身得解放与自由平等的爱情之路，走得多么异常艰难，无不充满辛酸和血泪。

 

田莉接着说：“我希望你们都能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想好后，张明聪和张明娟你俩可以到我那里去。”

最后她意味深长补充说：“我建议你们尽量不要上法院，一家人上了法院不管是谁赢谁输，对你们都不好。就说这么多，我们走了。”

张明聪把田莉和小方送出门，又很快返回家。

 

此时，整个房间变得鸦雀无声，死气沉沉，仿佛空气凝固了一样，令人窒息。三人像陌生人一样谁也不看谁，个个面无表情，沉默不语。但此刻无声胜有声，他们各自的大脑都在紧张地思考着、揣摩着对方的想法，并谋划着自己下一步的棋如何去走？

 

张明聪在想：现在我可以完全不考虑父亲的态度了，只等张明娟的一句话就行。如果她能改变想法，同意和我离婚就简单了。这样的话，就不用上法院，一切问题也都解决了；如果她还坚持不和我离婚，那就只能上法院了。上了法院，法官裁决我们离婚是毫无疑问的。不管采用哪种离婚形式，结果都是我能光明正大而合法地和心爱的秀蓉生活在一起。唯一不能确定的是，我的重婚是否有罪？如果法官判我无罪，那我就谢天谢地，谢法官了；如果法官判我有罪，我甘愿受罚。再说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到如今，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只要能早点回延阳和秀蓉在一起就行。

 

张明聪看了几眼张明娟。张明娟心里也很明白他的意思，可她就是不开口。张明娟不主动开口，张明聪也不主动去问，尴尬的局面就这样一直僵持着。过了很久，张明聪又起身出了门。

 

张明娟听了田莉读的新《婚姻法》和建议，已经预感到大事不好，情况不妙。她心想：虽然她说话很客气，但仿佛她已经代表法官做出了终审宣判，判决我和张明聪离婚“死刑”，立即执行。看来我和张明聪的这个婚是非离不可了。离了婚，我就成一个真正的寡妇了。其实成为寡妇也没啥，这十年来，我不就在一直守“寡”吗？成为寡妇，意味着我将要永远过寂寞孤单的独身生活。其实这也没啥，十年来，我不就是在寂寞孤独中生活吗？我早就习惯这样的生活了。成了寡妇好，成了寡妇至少我不再遭张明聪的白眼和冷漠，我也不再受思念他的折磨。

想到这里，张明娟庆幸自己能成为寡妇中的一员。

 

突然，她又想到那两个议论她的老太婆。她想：我离了婚，成为寡妇，一定会有不少像那两个老太婆的人一样，又要议论我，又要说我这说我那的。不过，现在我不怕了，怕也没有用。我连家都没了，还怕什么这些人来议论我。再说了，我没做任何亏心事和见不得人的事，也就更不怕她们议论我了。

 

张明娟想到连家都没了时，自然联想到以后的处境。她想：我离了婚，就意味着我不再是这个家的人了。我不是这个家的人，也就意味着我要离开这个家。可我离开这个家，又能去哪呢？哎！我可以流浪外乡，以乞讨为生，有人不就这样一天一天的生活着。哎！还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绝路”。我实在无家可归，无路可走，大不了就是一死吗。死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反正所有的人都总会有死的那一天，只不过是早死和晚死的问题。再说了，我无儿无女，无牵无挂，早死、早了、早解脱。对我来说，早死难道不是一种幸福吗？早死难道不是早能从痛苦中解脱出来最好的渠道吗？现在让我唯一舍不得的是这个家，这个家对我张明娟有养育救命之恩。自我九岁来到这个家，从有寄人篱下的感觉到一家主妇，已经15年了。这个家的里里外外，房前屋后，包括柴米油盐，锅碗瓢盆，总之，家里屋外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地熟悉和亲切。这些不会说话，也没有生命的东西，都好像和我的生命紧紧地连在了一起，永远分不开一样。15年来，我在这个家，也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和精力。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我都做到了全心全意，尽心尽力，问心无愧。“人非草木孰能无情”，15年来我同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都产生了很深的感情，尤其是我的姑姑和姑父，他们是我的再生父母，救命恩人。我原想要用一生来报答姑姑和姑父的大恩大德，救命之恩。遗憾的是姑姑已经病逝，我无法报答她了，如今能报答姑父的时间也没有几天了。要让我突然离开这个家，实在难以接受。

 

张宏伟的父权思想，在昨天晚上已宣告彻底失败。今天他所谓的家规又在国法面前碰了壁，撞了墙。

他冷静在想：田莉说，我可以给他俩提建议，当参谋。但不能干涉任何一方，以免再犯错误。又说，全国因婚姻不自由提出离婚，而导致自杀或被杀的男女都有不少人。以及她读的新《婚姻法》中“凡因干涉婚姻自由而引起被干涉者的死亡或伤害者，干涉者一律应负刑事的责任。” 这分明是在提醒我，警告我。我不能知法犯法，一错再错，否则后悔就来不及了。

张宏伟分析了目前的形势对他很不利，他想：如果上了法庭，法官必判儿子和儿媳离婚无疑。再说了，“家丑不可外扬”。作为一家之主的他，决定这件“丑事”只能在家庭内部解决。

于是他改变了想法，对张明娟说：“明娟，看来你俩的婚离定了。”“大大，我不想离。” “我知道你不想离，我也不想让你离。可有啥办法呢？”“您再给明聪说说。”“他能把公家人叫到家，我再说能管用吗？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他是铁了心要和你离婚。”“大大，我能看出来，我就是不想离。”“你坚持不离，他闹到法院最后还是个离。”

张明娟动情地说：“大大，说实话，我已经想开了，我对他不再抱任何希望。让我难舍的是这个大家，不是他。我自小没了父母，是您和我姑姑收养了我，而且您们一直把我当亲女儿一样对待。我原想要用一生来报答您和我姑姑的大恩大德，救命之恩。遗憾的是我再无法报答我姑姑了，如今能报答您的时间也没有几天了。”

明娟说着，眼泪又涌了出来。

 

张宏伟听了明娟的话，被感动地泪眼朦胧的说：“明娟，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娃娃。你离了婚这个家还是你的家，你还住在家里，除非你再找到人家。”“大大，我离了婚不改嫁。” “娃娃，不要说傻话了，你还年轻轻的，千万不敢有这种想法。”

 

张宏伟停了一会，非常内疚地说：“唉，怨我，是我害了你。”“大大，不怨您，您也没有害我，要怨就怨我的命不好。” 

 

这时，张明聪又回到屋。

张宏伟说：“你要和明娟离婚，我成全你，明娟也同意和你离婚了。”

张明聪听后心里非常高兴，愿望就要实现的他，恨不得立刻把这一消息告诉给他的秀蓉。虽然他心里非常高兴，但表情依然严肃庄重。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