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故事(一九二)他为什么精神恍惚

发布于 2022-06-02 18:15

唐宪宗元和六年(公元811年),《续玄怪录》的作者李复言在彭城(今江苏徐州市区)当县令。他手下的彭城县尉名叫张质,是猗氏县(在今山西运城临猗县)人,年纪五十多岁,还不到眼花耳聋驼背掉牙的时候。可是,李复言发现张质每天上班都精神恍惚,心思不定,工作状态基本处于摸鱼和干饭之间。他作为一个顶头上司,感到不能坐视不管,于是专门找时间去做张县尉的思想工作。
张县尉似乎是个腼腆型的人,面对李县令的开导,有点儿坐立不安,吞吞吐吐。李复言说:“你不要有太重的思想包袱,有什么话只管说出来,我们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张质红着脸,吭哧吭哧地说:“我的话要是说出来,只怕大人不信,责怪我胡说八道,净讲些怪力乱神。”李复言一听两眼放光,心想我是干什么的,我就是个编鬼故事的,还在乎你这点儿东西?嘴里却说:“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对于幽冥之事,断然没有一竿子打死的道理。你只管说,让我也帮你研究研究。”张质点了点头,说:“行。大人,其实是这么回事——”
“大概是十年前吧,对,就是十年前,贞元十七年,我考上了明经,被分配到亳州临涣县(在今安徽淮北濉溪县)当县尉。上任一个多月后,好像是端阳节前的某一天傍晚,我正想出门走走,凉快凉快,门外忽然来了几个骑大马穿官衣的人。他们看见我就问:‘你是临涣县尉张质吗?’我说是。一个人就从怀里掏出官符文书,对我说:‘你涉嫌玩忽职守,我们奉上峰命令,带你去接受调查。有什么话,你见了判官老爷再说吧!’我想这里面一定有误会,倒不如去当面解释清楚。正好马夫把我的马也牵过来了,我就骑上马,跟着这些人一起走了。
“我们出县城北门的时候,天才刚擦黑。我看见守门的几个小吏蹲在城门下自顾自地聊天。我心里奇怪呀,这么多人黄昏时骑马出城,他们就不过问一句吗?特别是我也在里头,他们怎么那么腚沉,连站都不站起来一下?我就大声斥责道:‘好你们这些臭小子,州府只是叫我去问话,还没把我撸了呢,你们就这么狗眼看人低?看我回来不砸烂你们的贱骨头!’我扯破了嗓子喊,他们还是充耳不闻,把我气了个半死。
“我们出城大约走了二三十里地,来到一处鬼气森森的柏树林。带着我的人说:‘到此下马,我们步行进去。’我就听他们的话下了马,又沿着树林行进百来步,看见一堵黑漆漆的城墙。进城门往北一里多远,有座高大气派的衙门,门额上写着两个斗大金字:地府。我吓了一跳,怎么到这里来了。心里正打鼓呢,他们已经把我领到府里靠西边的一个侧院,院门上挂块牌匾,写着‘推院’(负责审判的官署)。推院门口站着不少穿官衣或盔甲的人,带我的人说:‘临涣县尉张质带到。’那些守门的就放我们进去了。
“大人你问我怕不怕?我一开始还挺害怕的,后来一想,推院也得讲道理吧。我就不怎么怕了。我走进正堂,看见上面坐着一个穿红袍戴乌纱、胸前飘着长长须髯的人,这就是判官老爷。他瞧见了我,也不客气,一拍桌子厉声喝道:‘大胆张质!你既然是个当官儿的,就该秉公执法,为民做主,为什么错判官司,致人枉死?’还没等我回话,后面两个鬼差役就扯起我的胳膊,把我按倒在地。我赶紧拼命大叫:‘冤枉啊!我才上任一个月,什么官司也没判哪!’判官一听,说:“休得狡辩!原告眼下就在地府,随叫随到,还能肆意诬陷你不成?人家写的诉状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府君看了以后雷霆震怒,严令追责不贷,本官这才把你拘提到案,你还敢抵赖?给我枷起来!”那俩鬼差就挑了一副几十斤的大枷,三下五除二把我锁了。
“我当时有点儿心慌,情急之下又分辩道:‘既然原告就在跟前,不妨请出来当面对质,好叫我心服口服。’判官老爷冷笑一声说:‘行,我就给你个心服口服。’说罢叫鬼差把原告带上堂来。我稍等了片刻,只见一个山羊胡子老头儿从西屋走出来。这个人我之前可从来没见过。他有一只眼睛大约瞎了,凑到我跟前,用他剩下的那只好眼从上到下端摸我,把我端摸得心里发毛。过了好半天,那老头儿转脸对判官说:‘这一位不是判我案子的人,那人比他岁数要大。’我听见这话,心里说,我谢谢你了祖宗。
“事情到了这地步,推院上上下下也紧张起来。判官一边打发文书小吏去禄命司查我的档案,一边行文去阴间亳州府,要求提供案发当时,也就是贞元十七年三月的临涣县尉任职信息。过了一刻钟,去查档的小吏回来报告,说禄命司查到猗氏县人张质,也就是我,贞元十七年四月二十一日以明经身份出任临涣县尉。这就跟我说的碰上了。又过了两刻钟,阴间亳州府的答复公文也收到了,书吏打开来当众宣读:‘经查,贞元十七年三月在任临涣县尉张质,江陵府江陵县(在今湖北荆州)人,现年五十一岁,贞元十一年四月十一日到任,十七年四月二十一日离任。继任临涣县尉张质,河中府猗氏县人,现年四十七岁,贞元十七年四月二十一日到任。’
“这样一来,我的冤屈总算得到了洗刷。判官脸上也有点儿挂不住,一个劲儿拿手下人扎筏子:‘前后两任县尉同名同姓,当然是有些巧合,但你们就不能仔细核验一下吗?这下可好,发错了文书,把不相干的人拘提到府,府君要是知道了,不扒你们的皮吗?’他平复了一下情绪,咳咳两声,宣布判决道:‘现任临涣县尉张质无罪释放,继续拘传前任临涣县尉张质。’先前带我来的人过来对我说:‘对不住啊兄弟,我们闹误会了,我送你回去吧。’
“这个家伙有些不地道,他没有让我原路返回,而是领着我走起一段山路。大晚上的,又没个灯火,前面的山路看不见头,旁边的山崖看不见底,我可真的害怕了,就说:‘咱们还得走过久呀?’谁知那人转过身来,二话不说,一下子就把我从山崖上推下去了。我吓得大喊一声,那种感觉就像从噩梦里惊醒一样,你知道吧。我睁开眼一瞧啊,嘿,自己正趴在马背上,在柏树林子里胡乱溜达呢。抬头往林子上头看看,应该已经是白天了。我想挣扎起身,但是两边肋巴扇儿疼得要命,丝毫不能动弹。哎呀这可怎么办呢,我正在着急,忽然听见远处隐隐约约传来樵歌的声音。我激动得大声呼救,嗓子都喊哑了,终于喊来了几个樵夫。
“樵夫们上下打量我一番,其中一人咂巴着嘴说:‘听说县尉老爷连人带马失踪了,难不成这个就是?’我连忙说:‘是我是我。’那樵夫有点儿诧异:‘这片林子在县城北边三十里外,你跑来这里干什么?’另一个樵夫咧嘴笑道:‘大哥,你管人家那个闲事干什么?咱们商量点儿有用的吧。县尉老爷,县太爷满大街贴告示找你,说找到了能得赏钱!现在我们弟兄把你送回去,你可得帮我们说句话呀!’我说:‘好好,有劳几位。’他们就扶我在马背上坐好,带我出了柏树林,把我送回县里去了。
“临涣县令跟我交情不错,他见我回去,当然很高兴,赏了樵夫们一笔钱,又亲自送我回了家。从他那里我才知道,我已经失踪了七天啦。七天前的晚上,家僮找不到我,周围问了一圈,没人知道我的去向,又看了看马厩,我的马也无影无踪,马夫都没注意到马是什么时候跑的。家僮没了主意,急忙去禀报县令。县太爷听说我连人带马不见踪影,心想我大概骑马出城遛弯了,就派人询问城门守吏,结果他们都没看见我出城门。县太爷左思右想,推测是因为我初来乍到,对手下过于严厉,不留神被这帮奸滑小人暗地里谋害了。于是他把当天晚上的值班人员全抓了起来,一个个地严加审问。接连七天都没问出个头绪,最后让樵夫们把我给找到了。
“大人,后来我想啊,那天晚上我的马一定是让鬼牵去了,鬼幻化成我的马夫,所以马夫本人毫不知情。那几个鬼又把我隐形消声,所以城门口的守吏也看不见我。我折腾了这一回,元气大伤,在床上躺了好些天才能下地。打那以后,我就有点儿精神不济了。大人哪,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并非有意消极怠工,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这么说你能理解了吧?今后还请多多担待,谢谢了啊……”
(《续玄怪录》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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