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维 | 时间的刺青

楼梯

楼梯给一幢房子带来不安全感

使人搖晃，它越高，在天上升起

一个小小人间，就越有可能性，直到

住户们上去以后，把楼梯放倒

倒在地上的楼梯街道纵横

多少人在上面爬着，不知道在天上

如果搬掉街道，地下会露出深渊

原来我们都爬在楼梯上

如置身危崖，有一天

谁真的删除它，那会怎么样

2022.5.28.

时间的刺青

岁月已经把皱纹刻在脸，无情而坚定

我不能假装没有丝毫察觉，时间的

刺青，纹上一只老虎，我听见风声

逃是逃不掉的，老虎已经在你体内

它披着一张张人皮在这里混了多年

我们用血肉喂养，它潜伏人间

大好的青春，丰盈的美，被攫取

我在街头碰到一个熟人

他被老虎啃了一半，另一半尚在游走

模糊的脸上挂着诡异的表情

他用虎啸问候早晨，令我不安

2022.5.30.

庞贝

它就在花里，我们接受了整个春天

威苏威火山喷发，地球的璀璨之花

在绽放后寂灭，一座花园在晕旋

两块飞翔的骨头拥抱得很紧

它们定格了恶梦，让盲人看见

2022.5.30.

下雨记

雨在路上走着，在街上走着

雨不打伞，只在伞上，我在伞下

雨不让行人，不让汽车，不看

红绿灯，不听交警指挥，它哪也不去

只在这一带溜跶，它在屋顶蹦跳

它在树叶上舞蹈，顺便搭一下车

它不进房间，不到车内，它趴在

窗玻璃上往里看，又滑下去

雨是一群一群来的，从不单个行动

雨是集体主义者，一滴接着一滴

一来就是整个一大片，像倾巢而出

一个村落，一座城市，一个省

乃至华东地区，都在雨的覆盖范围

天气预报说，它还得下，每天都有

我一早醒来，就听到雨的声音

2022.5.31.

我仍然是个孩子

在一座山面前，我仍然是个孩子

一点没有长大，我推着一块石头上山

想把它放到山顶，不是为了让山增高

而是以此证明我有能力

使一座山变得很轻，可这是徒劳的

它是我仍然没有长大的原因

在一座海面前，我仍然是个孩子

怎么能长大呢，我捡起一片贝壳

它真小啊，我并不觉得比它大

它和海洋是一体的，我只有敬畏

当海潮漫过沙滩将贝壳收回

我退到岸边，一只风筝飞上蓝天

在蓝天之下，我仍然是个孩子

对于那些飞起来的生命，我始终

心怀向往，它们永远比我要高

尽管我也坐过飞机在天上飞翔

可我的内心仍然没有打开

也许我是天使，可谁把我的翅膀剪断

2022.6.1.

正午

我爱过的女孩都在老去，她们的美

比夏天的光芒，更耀眼，使光芒

受到伤害，转变成阴影，藏到大街的

屋檐下，我爱过的女孩已经进入秋天

她们成熟而饱满，麦穗般在风中微颤

哦，秋天的晴空，万里无云

她的眼神澄净透明，闪过一丝忧郁

我爱过的女孩，站在正午的车站

22路公交车转过街口，停住红色车身

2022.5.30.

诗想录

1、所谓文学，和所有艺术一样，天赋决定段位。

2、诗是开放的文体，每个人都可以按自己的理解进入。作者也只能说出自己的写作缘起，而不是标准答案，但真正的写作者是不作这种徒然解说的，我已经在说出诗的奥秘了。

3、昨天晚上花时间看一名诗人访谈视频，又听该诗人念了很久自己的诗。突然发现有的诗人随着年岁的增加对诗的理解深了，但诗却越写越糟了，比如西川。他变成了一个学者。写的诗都是议论，像小论文，总想解释些什么，喋喋不休，费劲而不得要领。唬人呢！开口如大师，说得挺好，写得真糟。仿佛入戏已深，吓到自己了，懵了。

4、当我知道诗是什么的时候，我肯定写不好诗了。好在上帝不会告诉我诗是什么，所以我还能写，它的神秘始终在诱惑着我。

5、诗不可说，一说就不是。

       多把一些神秘的空间留给诗歌，想得太明白了，写不好诗，只能做学问。

6、各人的道，只有靠各人自己去修，没谁能帮上你，也没有人能替代谁。只有静下来，求自己。内求比外求重要，学会内求，是修炼的入口。一个内修的人往往防不胜防，出人意外。那些天天摆弄热闹的人，唬人也唬自己，可以完全忽略掉。

7、书法对我而言就是书写。道在书写中，法在书写中。先有内容很重要，不能空无一物。写什么是推动器。花架子太多，是专业的外行人功夫啊！我不在行内也不在行外，闲观而自娱。

8、灾难中既释放人的恶，也会激发人的良善和正义，邪恶与正义才会交锋。我们希望正义成为胜方，但邪恶因无所不用其极，极恶非道，往往得逞,但我们对正义取胜的希望一直没有变，直到一个一个我加入正义，成为正义，世界才是正义的世界。（22.4.17.）

9、有些诗人，他的诗仅仅是停留在青年时代，虽然他还在，但他的诗，或者说，他的创作生命，没跟随他进入中年，到老年。所以说，只有能够成熟地真正洞悉生命和世界的诗人，才是大师。可见一个诗人的中年写作与老年写作，比青年写作更重要，它才是检验大师的标准。所谓诗是属于年轻人的，是中年的借口，老年的遮羞布，对，更是年轻人的屁话。（22.4.19.）

10、一个作家火不火，现在要看书店和出版社对他的态度。不像过去得看作协和刋物，现在后者正在置后，而前者直接面对读者和作者，似乎这是更合常理的。尤其刋物（包括报纸）的影响已经空前弱化，其体量和声音根本不是原先那回事。

11、好画跟好诗一样，一笔都不能改。但有些画和有些诗可以反复修改，甚至改不改，修改后才是佳品。

12、疫情，战争－－残酷的现实，不可回避的面对，诗人必须处理，这一段有可能是人类心灵史不可忽缺的部分，每天都沉重，只有用诗来呼吸。也许，此时写诗是一种拯救。（2022.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