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老婆，年纪那么大了，走路那个样子，还说要给她娘家去！”经过我家门前时，三娘指着街道东边，一脸担忧地说。
我向东望去。只见一个老婆婆，拄着拐棍，颤巍巍地一步一步向这边挪过来。她那副模样，似乎什么东西轻轻碰一下，她就会立刻倒在地上，散了架。
“这是谁家的老人？”我问。三娘说她也不知道，只看见老人从南边的街道，经过东边的夹道，一步一步走了过来。“我问老婆干啥去，她说要去她娘家，她娘家在北显呢。”三娘说着，还是有些担心地向东望着。三娘去广东先后给两个堂弟带孩子好多年，村里有的老人她认不出来，更何况老婆婆还是从南边街道走过来的。我呢，先是一直在读书，接着去外地工作二十多年，村里的老人认不出来的更多了。其实，说句丢人的话，我连“北显”具体在哪里，也不大说得清楚。老婆婆慢慢走过来了。她穿戴整洁，头上的白发梳得一丝不乱，右手拄着拐棍，左腋下还夹着一个小布包。这时，东邻我家族中的几位长辈和邻里的几位嫂子，看着老婆婆那个样子，忙上前询问。
你给哪里去？我要去我娘家。你娘家在哪里？我娘家在北显。你这个样子咋去？我儿媳妇要给我找个车送我去。那你咋跑到这里来了？老人不再言语。我大娘上前搀着她，慢慢走过来了。看着她的样子我有些紧张，生怕她会跌倒，忙从家里找来一个草垫，放在街边树荫下的台阶上，想让她坐着歇息一下。有人问，你这样子走到啥时候去。老太太不吭声，还在慢慢挪步，她也不想坐下来。有人问，你咋不去坡底下十字坐4路车去。又有人插话说，她这个样子，人家司机害怕，不会让她上车的，嫌操心得很，万一出了事咋办。
众人正议论着，一个中年女人推着一个婴儿车，急匆匆赶过来了。婴儿车里有一个一岁多点的小孩，女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女人走到老婆婆跟前，急急地说：“我在家里忙着，一会儿不见你，你咋跑到这儿来了？”有人问：“你是不是南边街道JR的媳妇？这是你婆婆？”女人说：“是啊。你看，走路都这个样子了，摇摇晃晃地，她还说要给我舅家去。这不是给人添乱嘛！”有人笑着问：“你婆婆不是说，你说了给她找个车，要送她去她娘家吗？”女人苦笑着说：“她喊叫了几天了，我是说闲了给她叫个车，送她去我舅家一趟。你看我现在忙得连饭都吃不到嘴，她却自己跑出来了……”
南街那个比我大好几岁的JR，常年在外打工，他两个儿子各自和媳妇也在外面打工。那个八九岁的女孩，是他大儿子的孩子，要上三年级了；那个小一点的，是他二儿子的孩子。这中年女人，也就是JR的媳妇，在家带着两个孙子，还得伺候婆婆。有人问：“你婆婆今年多大年纪了？”女人说：“86了。”老婆婆突然抬起头，说：“我今年88了。”众人都笑了。女人也笑着说：“好好好，你88了。”
她们又说着话。这多半年来，老婆婆有些糊涂了，经常喊着要回娘家。前段时间，女人被烦得不行了，雇了别人一辆车，把婆婆送回到了北显她娘家。其实，老婆婆娘家的老一辈早已不在了，同一辈人也大都没了，她的至亲只有两个侄子。侄子的家人都在外面工作，一个侄子在县城一家厂里上班，一个给一家公司当门卫。老婆婆去后，邻里打电话把一个侄子叫了回来，JR的媳妇就放下婆婆回了家。侄子伺候老婆婆吃过午饭，还要去上班，家里又没人照顾老婆婆，只好又把她送了回来。“人家都忙着呢，你去了给人添麻烦；你年纪大了，待在人家里，也让人操心担心呢……”女人一脸愁容。“这样子还真是麻烦……”有人附和道。
“你先回家，我闲了再叫车送你去。”女人对老婆婆说。有人说：“她已经起了回娘家的心，你就送她回去看看。”女人苦笑道：“没办法呀。等一会儿，我还得把小孙子托给别人看管，我得送大孙女去普集街学跳舞……”有人叹息道：“唉，一人带两个孙子，还要伺候婆婆，真是不容易……”“莹莹，婆先带娃回去了。你陪着你老婆慢慢给回走哦。”女人对大孙女说。“早饭我还在锅里烧着呢，你看把人弄得手忙脚乱的，这日子过得……”她一边推着小孙子快步往回走，一边扭头对众人说。“你听你媳妇的，先回家去。等她闲了再送你回娘家。”有人说。老婆婆慢慢转过身，拄着拐棍，又一步一步往东走去。小女孩抱着她那个布包，向前走一段停下来，等老婆婆赶上去，再往前走一段，再等她赶上去……
“娃们都忙自己的事情，老汉老早就不在了，丢下老婆一个人孤单单的。”“人老了，你看还想着牵心她娘家那些人呢。”“人活得年纪太大了也不好，自己糊涂了，还给儿女添麻烦。”“娘家的老人都不在了，晚辈都忙着呢，想人家干啥呢。”“如今这社会，把人一个个赶得紧的，好好喘口气都不容易。”“咱以后这么大年龄了，不知道会是个啥样子……”回坐在家门前，我和父亲聊起这些。他说，前一段时间，就是这个老婆，从街道东边的小路，一直往北走。有人开玩笑说，她想念老汉了，是去北边公坟地呢。有人说，她是想娘家人了，想去北显她娘家呢。唉，人老了就糊涂了，人说老小老小，老了就和小娃一样……望着老婆婆远去的背影，几个婶子和嫂子还在议论着。太阳越升越高，街道两边的核桃树、柿子树上，传来了一阵阵嘹亮的蝉鸣。 
张寒，70后，陕西武功人，中学教师。浙江省作协会员、浙江省散文学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十月》《青年文学》《散文》《散文选刊》《延河》《文学港》等。出版有短篇小说集《跟你商量个事儿》。现居浙江慈溪。武功书院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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