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在走下坡路吗?
发布于 2021-09-12 07:24
9/11的前夜，2001年9月10日星期一晚上我从达拉斯飞到波士顿。
那时候出门是家常便饭，大部分时间在路上，大部分出门的经历都早已忘记，但那一晚以及随后几天的经历却历历在目，永远无法从记忆中抹去。
公司安排的加长林肯豪华轿车在机场等我。我去德国出差一星期，为公司拿下了300多万美元的项目，这将是世界上第一套洗衣凝珠的生产流水线。这是我一生中的又一个世界第一。连日的奔波已经把我的兴奋消磨殆尽，代之而来的是身体的极度疲惫和困倦。在车里我昏昏欲睡，到达酒店已经是11日凌晨了。
9月11日星期二。我已经提前通知部门9点钟开会。我们技术部是公司的核心部门，因为公司的所有业务都是以技术为核心通过项目来进行的。我们部门分为设计部、电气部和机械部三部分，人员比较齐备和强大。
9点过几分还是有几个人缺席，我心里很不高兴，也有些纳闷，因为我们开会历来是非常准时的。我让一个人去看看其他人为什么迟到。机械工程师亨利哭着走进会议室，劈头就质问我：都什么时候了还开会？
我当然更不高兴了，你迟到了还有理了？我反问他，为什么不能开会呢？
亨利流着泪哭着问我：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我们被攻击了。美国被攻击了！
我大吃一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两架飞机撞了世贸大厦！绝对了袭击！是故意的袭击！
美航11号航班在8:46直接飞进了纽约世贸双子塔的北楼，17分钟后，全世界在实况直播的情况下目睹了美联航175号班机在9:03撞击世贸双子塔的南楼。一小时42分钟后大楼倒塌。美航77号航班在9:27撞上美国国防部五角大楼。在10:03，第四架飞机折戟沉沙。
这就是震惊世界的9/11事件。
整个事情发生在我要开会的前后一个小时左右。
此前，美国历史上只受到过一次攻击，那就是珍珠港。而美国大陆本土受到攻击，这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会议显然是不能开了。我们到了主会议室，那里有电视机。由于电视机是用来做演示的，因此没有连接闭路电视，信号很不清楚，但我们还是在那里看了一段时间。电视台不断地重复播放着飞机撞入大楼的镜头。媒体被震惊了，整个美国被震惊了，这个世界震惊了。
两架飞机是从波士顿起飞的。我们身处波士顿，可以直接感受到周围的紧张气氛，心理压力是非常大的。
对于我来说，还有更直接更严峻的问题。
我的一位设计师韦恩此时此刻正在从达拉斯飞往波士顿的飞机上。他现在在哪里？是否安全？或者说，是否还活着？
是的，是否还活着？
是否活着成为一个问题！
给韦恩打电话手机关机。我们根本联系不到他。
这让我感到非常无力和无助。没有什么我能做的事情。
在第四架飞机坠毁并确定美国境内所有的飞机都降落以后，我还是决定召开本应早就开始的会议。
几乎所有的下属都很不高兴。刚刚发生的事情对他们冲击很大，死亡人数还在不断攀升，人心惶惶，谁也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而在此时，你王新华居然要召开部门会议！你还是人吗？
美国历史上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死亡人数已经超过了日本袭击珍珠岛的伤亡人数。当然，那时候人们还不知道具体伤亡人数，更要命的是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而一个异常严重的事情是，第二架飞机撞楼和双子塔坍塌都是在实况广播的情况下让每一个人真真切切目睹的。警铃呼啸、浓烟弥漫、碎石飞奔、一片狼藉、人们惶恐逃命。这种冲击力和震撼力是强大、深刻而持久的。
恐怖袭击对我的冲击也同样大。但我是领导，我必须给下属打气鼓劲，帮他们安定下来，给他们以安慰和信心。
从小一直以来我都非常看重大将风度。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神态安详、镇定自若、指挥若定。大将军绝不能自乱阵脚。
下属质问我：现在开会还有什么意义？我说：事情已经发生了，我跟你们一样感同身受，非常气愤，非常难受，非常震惊。你们给家人打电话了没有？有没有告诉他们你自己平安？问没问他们是否安全？那么，除了这些之外，此时此刻我们还能做什么？
是的，我们还能做什么？这句话让他们思考。
我接着说，现在大家都没有兴趣工作，而打乱我们正常的生活秩序和工作秩序正是恐怖分子的目的。如果我们放弃工作，那就让他们得逞了。我们能让恐怖分子打垮我们吗？我们能让恐怖袭击击碎我们的生活吗？在我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开展正常的生活和工作就是对恐怖分子最好的反击和回应。
我的话对他们还是有一定镇定和安抚作用的。
然而，他们情绪激动，心绪难平，我的话也许有几分钟的作用，但很快他们又陷于盲目的冲动之中。
会前，我终于收到韦恩的电话。他们的飞机迫降特雷多，他已经被安排住进酒店。他说他们在飞机上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被告知飞机需要临时就近紧急降落。飞机落地以后他们在飞机上坐了很久，然后直接登上一辆大巴车前往酒店入住。到了酒店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知道韦恩安全，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我告诉他不要着急，先在那里住着，每天跟我保持至少一次联系，有什么变化及时通知我。
我去见我的上司副总裁托尼，他很镇静，并且跟我抱怨美国人感情太脆弱，心理承受能力太低，情绪波动太大，男人们哭得就像女人似的让他瞧不起。我想，他恐怕也只能跟我说说，因为他是德国人和中东人的混血儿，而我是显见的少数族裔，我们都不是所谓的地道的“美国人”。
事实上，公司里也只有他跟我很沉着很冷静很稳定很镇静，其他人都群情激奋乱作一团。人事部主任玛丽安因此说我跟托尼是外族人，不了解不理解他们的感受。她事后为自己的言辞给我道歉（我想肯定也给托尼赔礼了）。她安排人出去买回来一块美国标志性的类似星条旗的布料，扯成一条一条的，发放给员工。有的人把布条缠在头上，很有点敢死队的味道。有的人把布条绑在胳膊上和汽车的天线上或者侧镜上，很多人则干脆把美国国旗插在车上。美国人本来就很强烈的民族自豪感和爱国激情更是极度膨胀和高涨。
与此同时，恐慌也深深袭来。因为被绑架的飞机都是从波士顿起飞的，波士顿附近有更多一层的紧张和恐惧。其他机场是加强警戒和安保，波士顿机场则停飞整顿严禁出入。当时我们公司正处于从波士顿迁移到达拉斯的过程中，我们有一些波士顿当地人，也有一些达拉斯居民。我的下属中这两部分人基本各占一半。
公司里在达拉斯居住的人自发组织起来要开车从波士顿赶回达拉斯，牵头者是一个部门经理。这时候，公司的运作处于临时战时状态，总裁外出不在家，托尼跟我成了公司的最高决策者。得知此事后，托尼希望我能出面做说服工作，一则其中有一些是我的下属，一则他认为人们可能会更愿意跟我交流。
我把这些人召集在一起，首先告诉他们公司将尽一切努力为他们提供方便，并请他们相互协调，做好人员组合，几个人开一辆车（正巧我们公司手上有很多租来的车，而那时再想租车已经租不到了），结伴而行，每天跟我联系至少一次通告行程和安全。在表明了理解和支持之后，我跟他们谈了我的观点：波士顿现在处于高度戒备状态，跟9/11之前相比不是更危险了，反而是更安全了，至少是暂时更安全了。从波士顿到达拉斯有三千公里左右，中间经过很多道路和桥梁，都暴露在哪里，我认为是很不安全的，比留在波士顿的风险和危险更大。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哪里也不要去，等稳定下来后再做安排。我希望大家仔细想想，好好考虑，看看怎么做才合适。
私下里，我又跟我的下属进行了沟通。最终，只有四个人决定开车回达拉斯，其中没有我的下属。
就在那四人到达达拉斯的同时，我们也都平安飞回达拉斯。这些人既冒了很大的风险，吃了很多长途驱车的苦头，也浪费了很多时间和金钱，绝对是得不偿失。而那位牵头并开车返回达拉斯的部门经理也很快在公司里消失了。我没有问，相信她是被开除了。
但是，我需要接着飞往德国。我拿到的项目需要开始操作，我要去主持和安排项目的分工和具体事宜。而在恐怖袭击发生之时正在飞机上的韦恩也需要跟我一起去。他是去德国总部培训一段时间的，我已经给他都安排好了。他会去吗？
韦恩这次受到了很大的刺激。9/11恐怖袭击本身对他的冲击就很大，而当时他在飞机上，因此就更是对于乘坐飞机有很大的恐惧感。他表示不愿意去。
安排他去总部培训花了我许多时间和精力，我做了很多努力才争取来。培训班次就那么多，想去接受培训的人很多，我既要在总部给他争取名额，又要在本部给他调整工作，必须要有人接替他的工作才行。
知道我把培训安排好了，托尼很高兴，韦恩很兴奋。可如今，9/11改变了一切。
韦恩说他不想坐飞机也不敢坐飞机。我做了很多说服和解释工作但无济于事。我告诉他，由于发生了9/11，目前的航空安全性比9月11日以前反而更安全了，至少暂时的这样的。一方面，美国和各国都加强了安全检查，另外一方面基地组织暂时无法发起更大更多的袭击。如果我认为不安全，我自己就不会飞往德国了，也不会安排他飞行。但韦恩最后说，如果因此而丢失工作他也在所不惜。
这让我无语也很无奈。我不能逼他出行。我告诉他，我对他非常失望，但可以理解他的担忧和恐惧。
两天后，人事部经理去达拉斯，韦恩非常紧张，给我打电话问是不是要解雇他。我告诉他，既然我说了能理解就不会因此而解雇他，尽管很失望。
工程技术人员是社会的精英组成部分。从我身边这些人在9/11事件当时的表现可以折射出美国社会大众的心态、神态和心理。
几天后，我飞到德国。在与总部的同事出去吃饭时，德国同事对美国也多有抱怨。如果自己的盟友都多有微词，美国在国际上的处境可想而知。
9/11对美国乃至对世界的影响是深远的。美国一枝独秀，独步天下，其实对她自身是不利的。她几乎不受制约，本来老子天下第一的心态就很重，单级霸权更是让她忘乎所以。没有竞争对手本身是可怕的一件事，美国走向没落是不可避免的。
更为严重的是，因为9/11袭击，美国在反恐的同时开始破坏和践踏自己立国之根本原则，这就必将导致美国社会经济和人文结构平衡的破坏。美国走向衰败是确定无疑的。我那时就认为，9/11是一个转折点和标志性事件，美国从此走上了下坡路和日渐衰落的道路。二十年后的今天回头看，不幸被我言中。
这并不是说美国马上就会垮掉或者说终究会垮掉，而美国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衰落，必然会采取很多措施来挽救。不是吗？克林顿还得意洋洋地享受着美国第一的荣耀和自豪，小布什话到嘴边要说但终究没有说出，而奥巴马终于说出美国不做第二。美国历来都是把自己放在首位的，但以前无需说，特朗普则公开喊出了人人皆知的心里话。这说明什么？美国已经在采取很多新的举措，在这场新的博弈中各国如何生存并发展壮大自己将会是一个历史课题。让我们拭目以待。
纽约成都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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