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庆国获评“全国十大农民诗人”:为了更近地亲爱大地 我脱掉了鞋子

1964年3月生于河北新乐。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诗探索》《诗刊》《中国作家》《北京文学》《诗选刊》《星星》《中国诗歌》《河北文学》《山东文学》等刊发表诗作数百首。组诗《白庆国的诗》获《中国作家》首届郭沫若诗歌奖。2 0 1 3年组诗《干净的村庄》获河北省第十二届文艺振兴奖。诗集《微甜》入选小众书坊策划出品的“中国好诗·第三季”。

我一向坚持着我的白

和他们在一起

种豆田野上    朝露沾我衣

劳累在他们的劳累中

幸福在他们的幸福中

沿着田埂走一条弯曲的路

反复咀嚼日子中一点一滴的甜

把心伤在一棵叫玉米的植物上

把泪洒在一朵叫麦花的头上

把血咳在大地最干净的土上

大地啊    我始终站在你的风暴中

蘸着露水为你写诗

即使你把心伤在我的心上

我也要站着迎风而走

做你的诗人

让春天的小草绿到天涯

让秋天的落叶找到归宿

让冬天的雪

覆盖我们共同的忧伤

那天记者来了，说要拍一张照片，报纸上用

背景选什么呢

我突发灵感，说选玉米吧

我跑到玉米地

站在一株玉米身后，让记者拍

记者不同意

非要让我站在玉米前边

看到记者不高兴的样子

我就站在了玉米前边

照片拍出来

只看到有几枚玉米叶子

在我身后伸出来

看不到玉米秆

好像我就是玉米秆

老远看那几枚玉米叶子就像从我身体上长出来

仔细想想我的确是一株玉米

几十年了我一刻也离不开土地

我们有着同样的朴素和单纯

有着共同的对土地的依恋和对外面世界的渴望

而且我们都有一双紧抓土地的脚

我与玉米不能比的是

它每年都献给农民金黄的果实

而我总是两手空空

一片树叶，一棵草

一首诗，一声响亮的干咳

对于他们的生存都无济于事

很干净地走在这个世界上

他们留在这个世界上的脚印

一转身就被风抹去

不留下一丝痕迹

即使站在他们身旁

也听不到一声细若游丝的哀叹

很干净地走在这个世界上

很干净地劳动，生育，储藏

然后，很干净地被土埋住

很干净

树木发芽了

青草一棵挨着一棵

山坡上的石头好像也动了起来

鸟儿开始产蛋

小梅与瓦二的爱情挽着手从黄昏开始

早晨    母亲把炊烟放牧得又高又直

一些枝条

她们将献出鹅黄    粉红    浅白以及深紫

热爱春天的人

开始在田野上穿梭

在异地的人连夜赶回家乡

流浪的人用手机祝福

而我这个无所事事的人

被卡在了他们中间

在春天里

把腰弯下去的人都是我的亲人

都是我要心疼的人

这些年，我还是

一边写诗，一边劳动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二十年以前的那个想法一直未变

这些年，我还是

对待朋友，用好酒好饭

用一部分心思牵挂远方的朋友

这些年，我还是

生活的热情高涨

辛勤劳作，希望过上好日子

这些年，我还是

热爱大地，累了就坐在田埂上

遥望蓝天

这些年，所不同的是

额头多了皱纹，头上添了白发

视力下降，记忆减退

是风把它们吹开了

一朵一朵的，然后是一大片

像白色的灯盏

点亮大地的黑暗

我每次经过它们

心就澎湃，不安

我暗自把它们称作父母花

它们多么像小小的翅膀

在空气中微微颤动着

有飞向天空的欲望

小小的芳香流动着

像小小的幸福

经过了我的心房，又向村庄蔓延

芝麻开花了，芝麻开花了

我最小的女儿跑在无边的芝麻花中

她扬起的粉白的纱巾

仿佛一朵大的芝麻花

这么多年我一直

对得起灵魂

种葵花与豌豆

栽生姜与芦笋

我不明白

哪一种植物更适合尘世

这个世界好人都在努力

我曾经用青草编织成花环

戴在一只瓢虫的身上

在田野的辽阔里

像节节虫一样一级级爬上来

有时在黄昏的屋檐下

等一场雨的来临

母亲挑一下油灯

我们在被风吹斜的光亮里

检视父亲的病历

然后又走到陈年往事之前

把那些割舍不下的伤痛

一笔划掉

太阳热烈地照耀

大地呈现了正午的静美

杨树不动  槐树不动

空气不动  村庄不动

只有蝴蝶擦着麦叶低飞

它们还不明白

一定有神秘的事物

从此经过

我让过了风

比风更重要的事物

还未出现

我疑惑  猜测

但未慌乱

为了更近地亲爱大地

我脱掉了鞋子

一把锄离我不远

被太阳的光芒晒烫

过不了多久它肯定会发出尖叫

在一只燕子什么也分担不了的正午

如果什么也不发生

我将弯下腰来继续劳作

那么多玉米叶子足以构成一个秋天

那么多玉米叶子的想法足以撑破一个秋天

是秋天的风把玉米叶子吹黄的

一场场秋天的风，不动声色

硬是吹灭了玉米的火焰

棉花开了

像去年一样白

如果母亲还在

她就会把棉花纺成线

然后织成布

做成袜子

母亲说

脚不冷了，身子就不冷

我把手指伸进棉花里

像母亲的胸怀一样温暖

我突然哭了

后来，我把脸贴在棉花上

才止住了眼泪

贾大山文学奖、孙犁文学奖获奖诗集

本书是河北农民诗人、曾获首届“郭沫若诗歌奖”的白庆国的第一本诗集。已53岁的白庆国曾经当过兵，退伍后一直在家务农，唯一的爱好——写诗——成了他的精神支撑，也成了他与世界和生活联系的纽带。他的诗是真实的，也是可靠的。他的诗朴素而准确，直接去除了那些伪饰和堆砌、膨胀的东西。他是深情的，也是迟疑的，有时也是“自白”吁求的，但他并不是一个纯然绝对的理想化的乡村主义者，虽然他的很多诗作都在“美的冲动”下将乡村视为了一种精神襟怀。本书分“风太大了”和“把血咳在最干净的土上”两辑，共收入白庆国的诗作160余首。这是一个能感动人的人，他的诗是能感动人的诗！

KanShi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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