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怎样的?
发布于 2021-10-07 13:18
「 日记写于2021-08-20 我知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暂,然而,然而... 」
死亡是怎样的?爱幻想的我从未揣摩过这个问题。闯过两次鬼门关,接触过三四次死亡,但我似乎从心底抗拒对死亡真相的探究,甚至绝不会允许自己说某人死了之类的话。可以说他走了,离去了...但如果是死了,我不知该如何面对...
被抢救的那两次,毫无意识、毫无知觉,没有疼痛、没有伤悲,虚无而空幻,什么都没有...就这样去了,也就去了,安安静静的。这是基于对自己死亡的认知,但对亲人,做不到!
我有许多话要说,但是心中悲痛,无法安排好我的话语,我只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在这心酸意乱的时刻,我已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无法有条有理地讲话!
第一次接触死亡是在八九岁,院子里的一位老人因病去世。
我对那场死亡没有感觉。我并未目睹老人离去的场景,所以没有害怕;我与他也从未接触过,所以没有感情。但他女儿的伤心欲绝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从她的悲恸中真切的感到死亡的沉重。连续好几日她都滴水未进,不停地哭,哭地肝肠寸断。我记不得那时她的面容,但一定形如枯槁、憔悴不堪。之后的事我就不记得了,我想她一定花了漫长的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我想如今她回想起父亲的离世,依然会痛不欲生。
第二次听到死亡是奶奶走了。那年我十四岁,似乎是礼拜五或是礼拜天晚上,聚会中六姑来电说奶奶走了。
当时我毫无感觉。哦——奶奶走了——大概就是这样,懵的!我与奶奶相离甚远,看不见摸不着的距离使我对她的离去感到虚幻、不真切。只是脑袋告诉我,奶奶走了,该悲痛该哭泣了,我甚至不懂死亡意味着什么。
从教会回家的途中,我一言未发,滴泪未流。到家后,我躲到院子一角的水井旁坐着。不知过了多久,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我瘫坐在地,趴在井边抱头痛哭,又怕引来父母,使劲地捂着嘴不让那凄冽的哭声从喉间蹦出。
我当然没能回去看奶奶最后一眼。夏日炎热,并且按习俗遗体只能在家放三天,我们是赶不回去的。何况作为小孩,我没资格发表意见表达感受。未能守在床榻前照顾她,自八岁离开奶奶家起,直到她离世都未能再见一面...这一直是我内心不能触及的痛!写到这里,一度哽咽到颤抖,无法写下去…
现在想来,当时我一定想一跃而下、坠入深井随奶奶而去吧。否则我想不出这样疑惧那口井中有厉鬼爬出,这样胆小怕黑的我,又怎会选在井边悼念奶奶。即使如此,那时悲痛仍然不真实。我根本不知道死亡真正的模样有多令人心痛,根本没意识到这一生将永远无法再见奶奶...我根本什么都不懂,不懂真正的悲伤是什么!不懂以后每每忆起,我会写了又删、删了又写,写一句、停一句,即使泪流满面,仍就无法发泄满腹悲痛!我甚至仍不敢嚎啕大哭,哪怕家中无一人。
十四岁的我永远也不会知道,奶奶离世给我余生带来了无尽的伤痛,给我人生蒙上了悲伤的阴影!我已经记不得她的样子了,一思及此,无力感裹挟得我快要窒息!我真的把她的模样都忘了——我在记忆里发狂地寻找,怎么找也找不到了,我忘了她——等我死后,这世间再也没人记得她了,她就真的死了——停了吧,不能再往下写了!
人生每个阶段对死亡的感受和理解都有所不同。空间、距离,包括触感都会影响对死亡的真实感,年纪、心灵也会影响对死亡的情绪。
第三次接触死亡是二十一岁。那时情感已富足,不再像十多岁时那样懵懂无知,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也为此哭泣过。
那是外公的离去,在2016年年底,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生命消逝,眼看着外公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我并未靠近细瞧,只是刹那之事,不知轻重。我哭了,哭的是生命——那短暂又漫长的生命。哭它一瞬即逝的脆弱,哭它悬在一呼一吸之间的悲哀,哭人生终别的凄惨,却不是在哭外公。我与他感情不佳,谈不上不舍。只觉人的生命太悲哀、太无意义,活着就靠一口气。
母亲很长一段时间都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自拔。我与她说,如有一天你走了,我定也是这般,不想活了吧。说出这话并不完全取决于我对母亲的感情,还因那段日子我正处在人生最低谷期,痛苦占据了全部生活,使我绝望的说出厌生的话语。如今我也不愿再提那段日子,不过也正因有它,才让我看到了生活的黑暗面,有所成长…没干系的话,说它作甚,不赘述了。
第四次接触死亡是爷爷,本不想再提的,实在是痛!那是外公走后的第二年冬天,爷爷走了...接到六姑电话我们就赶了回去。
这么多年,我一直为没能守着他离开而懊悔不已,这是我一生都无法弥补的遗憾!奶奶走时我还小,还需靠父母,未能自食其力,不敢说出想回家看望奶奶这样的话,所以我可以原谅自己未能对奶奶尽孝,未能看她最后一眼。可爷爷,我不能!太突然了!一个月前刚探望过他,明明还挺好的,还能闲话家常,我没想到会这么突然...好了,不要再找借口了!闭敛时我从灵堂跑了出来,未敢看爷爷的遗容。我想我是害怕的,我就是这样爱逃避现实,胆小又懦弱!
我是最脆弱的!时间无法抹平他们离去给我带来的伤痛。无数次午夜梦回,我都发狂似的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自责,为失去奶奶而悲痛欲绝。梦里,我从未这样疯狂地想要保护过一个人,我失心疯地寻找,终于找到熟悉的小路了,终于找到那间茅草屋了,屋里奶奶还在,爷爷也在。我乐啊!开心啊!以为这一切都是真的。我发誓这次绝不再让他们消失,我要把他们移到最安全的地方,把他们藏起来,让病魔永远也找不到他们。怎样都好!用我的几十年换他们几年也好,无论如何,请再给我一次机会!!!但——无数次,无数次梦中他们又不见了,我怎么也找不到。我喊得声嘶力竭,哭得撕心裂肺,无人回应,无一人回应...他们真的又不见了!无数次梦里又让我想起他们已然过世,无助、无力,摊倒在地...
今天,泪又遮迷了我的眼,又想起当日孤独凄惨离世的爷爷奶奶。一个小孩写的诗——《奶奶》,每每读到都泪流不止。
奶奶的家里多了很多东西,
多了一副棺材,
多了一群出穿白衣服的人;
多了许多鞭炮声,
多了许多唢呐声;
多了奶奶的画像,
多了一些思念,
多了一滴眼泪...
但——
奶奶的家里却少了奶奶。
医生告知我们,奶奶已无法医治,只能等老了。落叶归根是老辈们根深蒂固的思想,她要回乡等着死神。他父母也都回去了,不日他母亲说奶奶可能没几日了。回乡途中我还与他打趣,肯定又是你母亲大惊小怪,她总爱夸大其词,把小事儿说的极为严重。一小时后,我被生命的脆弱震得心悸!
开门瞬间,我愣住了,一惊!怎会如此?!怎么会憔悴成这般模样?那一眼像子弹一般穿透身体震碎了我的心,连灵魂都溶解了!触目惊心,何其心痛!我想不管她以前怎样苛待于人,不论是谁,只消看上一眼,心中的怨恨便会彻底崩塌转为怜意。
我从未想过再次相见会是这般情景,短短两月人竟消瘦至此!我从未见过如此瘦骨嶙峋之人,外公走时也未像这般枯瘦。皮包骨头以真实的画面展露在眼前,惊恐之余心疼溢于言表!
两个月前,她虽饱受病痛折磨却不至枯瘦如柴,依然像个正常人类,模样仍旧鲜活。她坐在身旁,我还能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余温,还能切实的嗅到她的气息,那是所有鲜活人类必有的气息。她还唠叨着让我吃这吃那,也总爱做这做那,不喜闲暇...老人的坚韧、执着——不愿承认自己被病魔击垮。就是这么一位看着还算长寿且意志坚定的人,短短两月之间,再次相见,已被病魔摧残得惨不忍睹。她枯萎了,什么都没了——体内燥热但肌肤冰凉,还喘着粗气但我未嗅到生命。浓郁阴沉的死神气息从她体内蔓延开来,死寂、阴冷吞噬了整个屋子。
我惊讶于生命的脆弱、人类的无力,一时无法接受...无法接受生命巨大的反差和消逝感…爷爷一直是我的遗憾,未能见最后一面...一思及此,便止不住泪流。他走时是否也这般枯瘦,是否也思念亲人、害怕孤独…不能想,不能想啊!愿天堂没有病魔!
我坐在床榻旁,握着她的手,想借体温传达我的怜惜。但一霎间,肌肤传来的凉意使我倍感心疼。那是一双经几十年风霜侵蚀变得沧桑的手,一层薄而粗糙、坚实的皮肉紧紧地绷在手骨上,冰冷、骨感是触摸中我唯一能感知到的。
我看着她,像是借她之眼看自己的爷爷奶奶,我愧疚的将内心对他们的情感都传递于她。她瘦得脱相了,头骨的形状一目了然,让人不忍直视!她的眼窝深陷、眉骨高耸,灰白的眼珠像是蒙上一层白雾,浑浊不堪,已无法分辨瞳孔与眼白。鼻翼萎缩紧贴着鼻骨,近乎骷髅鼻。她的双颊凹陷、颧骨突出,一层薄薄的皮肉无力的垂挂在脸上,暗灰色的皮肤布满黑斑。她的嘴巴由于没有能量摄入无力的大张着,唇周皮肉萎缩,两排牙齿裸露在外。
我不忍将视线移至她胸前,令人瞠目、心碎的一幕赤裸裸地显露在面前。她腹部的皮肉松垮地耷拉在骨头上,肋骨根根分明,衣服空空荡荡的挂在骨架上,像人死后变成白骨一样。躺在那里的,是我不认识的奶奶。
唯有一丝生机的是她的头发,人世的沧桑使其褪了色,灰白的头发在灯光的照耀仍旧熠熠生辉。似乎身体的全部养分都在向发梢汇聚,就像灵魂从头顶抽出一样,那一头浓密的灰发是她灵魂停留在世间最后的证明。一想到这里,鼻子一阵酸涩,心就忍不住地揪紧。我甚至不能将她的疼痛带入到已逝去十几年的奶奶身上,连想都不敢想!我努力地强迫自己不去想…
她还能听见说话,但十分辛苦,一定是脑中某些神经停止运转,使她辨别话语格外吃力。她嗫嚅着想回应,但只能咕噜的吐出几个声音,非字非句。她急的手在空中乱晃,又累得安静下来,然后短短地看着我们,累了又闭上眼。那么无助、孤独。
她心里灼热难耐,需要冰水漱口。但没多久她连喝水的力气都没了,只能将冰块放在心脏上缓解燥热,那饱受煎熬的样子叫人心碎!外公走时也像这般不停的需要冰水,她离开的日子不远了...我不愿看到这一幕。
探望完奶奶我们就回家了,但第二天夜里,他母亲来电说奶奶快不行了。我们连夜收拾行李往家赶,等车途中下起了许久未有的倾盆大雨,老天也在为一个生命即将逝去而哭泣么?这场暴雨是死神迎接奶奶的仪式么?汽车缓慢地行驶在积水中,滂沱大雨汹涌地冲刷着挡风玻璃,一度无法看清路况...我们万分焦急,生怕追赶不上死神。三天后,奶奶走了。
这是我第五次接触死亡,也是最真切的一次。短短两月之间,我见到了生命消瘦的模样,短短三天之内,我见到了生命流逝之快速。病魔缠身使她无法进食,疼痛折磨得她无法入眠,生命得以维持的两大最重要能源都无法汲取,还怎能活得下去!终归是煎熬,死亡于她而言许是解脱。但我仍不禁质问,人的生命怎会如此脆弱?似乎从来脆弱。死亡找上人就那么轻而易举么?前天还能比划几句,今天就不行了。明明两个月前还在与你嬉笑的人,突然就要离去了,任谁也接受不了!
午睡时分,被响动惊醒,闻声速起时家人已将奶奶搬置在木板上,并嚷嚷着是否该点灯放炮了...这让我厌恶的陋习,她并未离开啊!她还存有知觉和感受,眼看着亲人将自己搬到这棺材一样的木板上,在身边叫嚷着点长明灯,提醒并宣示自己即将死亡,她该有多难受啊!即使疼痛已占据她所有感官和思想,即使她煎熬到无法顾及他们的行为,无法为此多想,也该给她留置到最后一口气的怜爱。默默地看着她、陪着她,让她安心地离去。
这全是我的臆想,奶奶是迷信的,她相信人落气得在木板上否则不吉利,也相信掐点点燃长明灯是为了给亡人照亮道路。只是我不忍见他们在她尚未离开时这样折腾她,将她放置在坚硬的木板上甚至没有枕头和毯子,我怕她会疼,哪怕病痛使她根本无暇顾及肌肤的触感。原是我多情啊!但我无法做到不将这一切带入到自己奶奶身上,我怎能不怜惜!
如此多的人围绕在身边,她会想什么呢?欣慰的同时是否饱受苦楚,生命就在眼前诸多亲人的注视下慢慢逝去了,她内心作何感想?是否是我情感太丰富,想的太多了?我不忍看她满眼饱含泪水,一定是舍不吧,人越多,表示自己就快要离开这个住了几十年的人世间了…我站在她身旁,久久的望着她:她痛苦的、又勉强的扭曲了脸,病痛已让她无法再维持任何表情。最后一次看这世间了吧,她仿佛豁出命一般的调动全身力量于眼睑,狠狠地紧闭了一下双眼,然后呆呆地凝视着灰暗的天花板。世间最后一眼呐,停留在眼前的居然是天花板!噙满泪水的眼睛直直的盯着,一直盯着…忽然,灰白色眼珠中最后一丝光灭了,变成了死沉沉的暗灰色。泪水顺着她眼角滑落至耳边,像是敲响丧钟一般,她走了——手如鸡爪般十指紧闭放在干枯的腿旁;骨盆两端耸立,腹部像骷髅一样镂空;肺腔仿佛胀满了对人世的愤懑高耸突起,肋骨根根浮现…她走了——
我呆呆的站在她身旁,一动不动、一眼不眨...我瞧了又瞧,看了又看…人群围绕着她呼唤,安心吧,大家都来了。她仍然无神的盯着天花板,嘴迟迟不肯闭上。他父亲反复抚上她的眼睑、嘴巴,毫无作用…我不忍,甚至想阻止说这是人类死亡的正常反应。不要再折腾她了,人已去,一切皆空…
纸钱受热卷曲,一张张被火苗吞噬,火星狂热地在火盆中跃动,似乎在热烈恭送这七十几年的生命,让她风风火火的踏上归途…烟熏得眼睛生疼,我转出站在灵堂外,直直的盯着木板上的骷髅…有人从房间拿出遗物烧弃,有人抱出奶奶垫过的稻草,有人说不留个纪念物品么…人来人往,死亡已成定局。
我站在门外,心想着写下这一切,写下我细细揣摩过的死亡,写下我亲眼目睹且看了又看的死亡,它可怕、又不可怕…此时此刻的我,很懵…不知过了多久,我看到穿寿衣的人粗鲁且熟练的摆弄着遗体,硬邦邦的遗体像是物件一样的被翻来翻,我不忍再看,离开了灵堂。
做完道场,闭敛时,亲人与奶奶告别,我还是和上次不敢面对爷爷遗容一样,选择了逃避。站在灵堂外看着他们一个个从里面走出来,有的红了眼,有的扭曲了脸,但踏出堂屋的几秒便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几真几假我分不清。只有一人,往棺材里看了又看,几欲捶胸顿足,不舍地跪下磕头,一声不吭却泪流满面。那人是他的父亲,强忍悲痛不露形色地办完葬礼。
现在,我依然无法接受死亡,最爱的人都走了…我遗憾悲痛的同时,又庆幸自己没有守着他们离去…我能想象,如果守着,那一定是让我去死!我无法眼看着他们在面前逝去,变成一具静静的、冷冰冰的尸体…我承受不了!即使如今,我仍不敢于人前谈论爷爷奶奶,更不敢提他们的离去。这种悲痛,难以言喻!不提了吧,心又在流血了...
或许在生命中我会慢慢释然,慢慢接受这一事实,或许五十岁的我看待死亡不会像现在这样悲观,或许吧…生命啊,如露水般短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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