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鼠阿佛》硬核解读|语言是世界坍塌后唯一剩下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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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来了，田鼠们照例要为越冬囤积粮食。在把坚果、玉米、禾杆搬运到洞穴的运输纵队中，田鼠阿佛绝对是个异类，它是唯一一个身为鼠辈却不事劳作的田鼠。在绘本中，阿佛的形象是酱紫的，半耷拉着的眼睛仿佛若有所思，又笼罩着淡淡的忧郁，软糯的身体一趴到底，仿佛放弃了直立的欲望，活脱就是一个佛系青年。当同伴们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不务正业的阿佛则在山坡上采集阳光、颜色和词语。当被同伴不乏愠怒地问及时，它还总是能给出貌似有理却不切实际的借口，比如采集阳光是因为冬天又黑又冷blabla 当大雪覆盖一切、粮食耗尽，连仅有的几个故事也开始变得乏味时，田鼠们把希望寄托在阿佛那看不见摸不着的采集上。有趣的事情发生了，阿佛的采集像魔法一般使匮乏的生活变得重新丰腴、有趣，经阿佛的言说，太阳分明烘烤在它们身上，五彩缤纷的花草复活了，诗歌成了用之不竭的交谈的源泉。故事在同伴对阿佛追加“诗人”桂冠的高光时刻完美谢幕。

也许您已经陪孩子读过这个故事，当你的小可爱略作沉思，毫不费力地说出“特立独行”“做自己”“追求梦想”“精神生活”等字眼时，恭喜你，你应该为孩子的阅读理解水平感到自豪。从这些维度来讲当然很合适，也是就我所见大多数解读文章的最终指归。从最粗疏的意义上来讲，这就是一个“生活不只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故事。但是，仅仅是这样，这部绘本远远称不上伟大，我倒是想讲一些被人忽视，也是让《田鼠阿佛》荣登不朽的东西。这是一个意义层次非常丰富，甚至可以抵达无限的故事。我严重怀疑，李欧李奥尼是在披着绘本的外衣，进行关于人类存在最严肃的思考。请坐稳，接下来进入最烧脑的部分。

阿佛从一开始就被文字和拼贴画赋予一个我行我素、倾心幻想、不事劳作的形象。阿佛和他的伙伴处在精神和物质的两极，阿佛活跃在山坡、陇头、石上，满脑子都是无用之物，它的伙伴则很务实，忙碌于眼下的事情，并且感到快乐和满足。阿佛应该是个很沉默寡言的田鼠，不像同伴一样满足于肤浅的快乐，但他一开口，就有先知的风范，玄之又玄，言必有中。让我们注意一下他回答同伴的话，采集阳光是因为冬天又黑又冷，采集颜色是因为冬天是灰色的，采集词语是因为话很快就会说完。先知的意义就在于他要比同类看得更加遥远，做出预言并践行预言，引领同类度过黑暗。阿佛作为先知鼠，早已超越物质、超越实有，看到了田鼠一族将面临的终极困境，寒冷黑暗单调乏味的可怕现实。正是先知这些貌似无用的采集，成为田鼠们最后的依赖和慰藉。这足以说明，在一个良性的社会中，精神生产和物质生产一样必不可少，甚至精神生产更加重要，关键时刻能成为人撑下来的动力。阿佛的先知身份同样也暴露在“我给你们带来光”这充满魔力的回复中，上帝看了直呼内行，咦，这不是我在《圣经•创世纪》里说的话吗？“上帝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

那么，问题来了，谁没见过太阳、颜色和词语呢，为什么偏偏从阿佛口中说出，就会产生奇妙的化学反应呢？这就要谈到先知阿佛独特的才能了。先知鼠可以对标人类世界的诗人艺术家哲学家，它无疑拥有天赐的顶级感受力，可以把世界的每一个细节转译为语言，储存在大脑中。对于阿佛而言，“采集”就是一个感受加转译的过程，阳光、颜色的质感和纹理、每个词语的微观世界都刻录在阿佛异常强悍的神经元中。它也可以随时把这些形象释放出来，将记忆里的世界徐徐铺展开来，田鼠们感到“身上暖和点了”“花花草草仿佛就在眼前似的”注意，所有的事物都是通过阿佛的言说呈现出来的。集诗人艺术家哲学家于一身的阿佛，更重要的身份是“语言代理人（鼠？）”，是一个伟大的词语操纵者，而它所收集的“词语”显然是包含“阳光”和”颜色”的。在阿佛迷人的讲述下，昔日的世界重新现身，而“词语”之网则可以提供一个无限的世界供田鼠们想象、咀嚼。在一切都萎缩了的绝境中，语言（词语）是最后剩下的东西。语言不仅容纳了现实，而且生产、构建了现实，在田鼠们身上发生的，绝不是阿Q式的自欺欺人，而是真真切切的事实，由语言的神力所带来的精神超越。20世纪最重要的存在主义哲学家海德格尔关于语言的论述恰好可以当做《田鼠阿佛》的注脚：“语言通过命名或指称（“它以呼唤的方式言说”），将事物带到我们面前，而每一个事物都包含一个世界，语言的这种功能使事物由不在场而变成在场的，显示了事物与世界，而我们是这些事物与世界的一部分，我们居住于语言之中。”

综上所述，《田鼠阿佛》是一本探索物质与精神、语言与存在的哲学绘本，是一本老少皆宜的书。“诗与远方”诚然是题中应有之义，由此树立孩子的语言观念，培养孩子感受语言与世界的微妙映射则更加重要。每个词语都是有呼吸的，如果您还没感受到，赶紧去读一下《田鼠阿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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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必须谦卑地承认，绘本阅读也是有门槛的

像任何一门技艺一样，需要持久的学习和训练

用文本细读的方式榨取绘本的每一寸纸浆

把阅读还给阅读，把文字还给文字

突出陈词滥调的重围

自由地观看、阅读、思考

保存性灵，野蛮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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