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解读之《晁错论》

发布于 2021-10-11 22:18

天下之患,最不可为者,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之忧。坐观其变,而不为之所,则恐至於不可救;起而强为之,则天下狃於治平之安而不吾信。惟仁人君子豪杰之士,为能出身为天下犯大难,以求成大功;此固非勉强期月之间,而苟以求名之所能也。

天下治平,无故而发大难之端;吾发之,吾能收之,然后有辞於天下。事至而循循焉欲去之,使他人任其责,责天下之祸,必集於我。

昔者晁错尽忠为汉,谋弱山东之诸侯,山东诸侯并起,以诛错为名;而天子不以察,以错为之说。天下悲错之以忠而受祸,不知错有以取之也。

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昔禹之治水,凿龙门,决大河而放之海。方其功之未成也,盖亦有溃冒冲突可畏之患;惟能前知其当然,事至不惧,而徐为之图,是以得至于成功。

夫以七国之强,而骤削之,其为变,岂足怪哉?错不於此时捐其身,为天下当大难之冲,而制吴楚之命,乃为自全之计,欲使天子自将而己居守。且夫发七国之难者,谁乎?己欲求其名,安所逃其患。以自将之至危,与居守至安;己为难首,择其至安,而遣天子以其至危,此忠臣义士所以愤怨而不平者也。

当此之时,虽无袁盎,错亦未免於祸。何者?己欲居守,而使人主自将。以情而言,天子固已难之矣,而重违其议。是以袁盎之说,得行於其间。使吴楚反,错已身任其危,日夜淬砺,东向而待之,使不至於累其君,则天子将恃之以为无恐,虽有百盎,可得而间哉?

嗟夫!世之君子,欲求非常之功,则无务为自全之计。使错自将而讨吴楚,未必无功,惟其欲自固其身,而天子不悦。奸臣得以乘其隙,错之所以自全者,乃其所以自祸欤!

 

解读:

晁错是西汉历史上继贾谊之后的又一悲剧人物,二人之间,颇多相似:均为皇帝所宠幸,均建议削藩,均为众臣所忌。下场也都不好,贾谊为汉文帝所黜,而晁错更惨,在上朝的路上即被逮捕,腰斩时还穿着朝服。从西汉历史来看,都反映出了二人超前的战略眼光。

也和贾谊一样,后人对晁错的悲剧多扼腕叹息,指责汉景帝刻薄寡恩,无罪而杀大臣,“内杜忠臣之口,外为诸侯报仇”。然而,苏轼却尖锐地指出:“天下悲错之以忠而受祸,不知错有以取之也。”事实真的如苏轼所说,是晁错自取之祸?苏轼的依据是什么?

在未讨论晁错之前,苏轼认为,治理天下最大的难题在于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暗中却是波涛汹涌。当此之时,不采取任何措施而坐壁上观,事情就会滑向不可收拾的地步。可是采取措施呢,很容易激化矛盾,万一出现乱子,就会承担破坏和平的后果和批评。然而,苏轼以毅然决然的态度,认为一个为天下计的豪杰君子,必须要挺身而出,为国分忧,为天下排难,而不是博名。他们也必须要清楚,这种事情需要抽丝剥茧的耐心,而不能急躁,否则极易诱发动乱。更重要的是,在实施之前,必须要有相应的预案,出现什么情况,怎么应对,方可做到“吾发之,吾能收之”。如果没有预案,没有经过充分的酝酿而贸然行动,等惹出事时却退居其后,让别人承担后果,那么天下所有的责任灾祸,都将集于自己。

对照上述的观点,结合下文的分析。苏轼认为,晁错的失误,主要有两点,一是操之过争。苏轼指出,“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做越大的事情,越要有耐心,而不可能一蹴而就。苏轼以大禹治水为例,他“凿龙门,决大河,而放之海”,不仅花费了漫长的时间,付出了艰苦的努力,而且对可能出现的后果也进行提前预判,所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惟能前知其当然,事至不惧而徐为之图。”苏轼认为,诸侯尾大不掉之势,并非一朝一夕形成的,要想一下解决,绝无可能。晁错在决心削藩时,对七国发动叛乱明显准备不足,很可能他认为汉景帝一纸诏书下去,各诸侯王立马乖乖听命,而没有想到他们会铤而走险。苏轼的观点,晁错之父也提醒过他,认为汉景帝刚刚即位,晁错即建议削藩,立足未稳而欲动朝廷之痼疾,必受其祸,并自杀以警告晁错,可是晁错却一意孤行,当然也可以说是为天下不顾其身。

晁错削藩令颁发之后,以吴王刘濞为首的七国之乱迅即爆发。晁错此时犯下第二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据《汉书·晁错传》记载:“上与错议出军事,错欲令上自将兵,而身居守。”意思是晁错准备让汉景帝御驾亲征,而他留守后方。晁错的本意可能是想效仿萧何与刘邦的故事,然而,第一、汉景帝不具有刘邦之才略,虽然史家所称“文景之治”,却不包括武功,第二、晁错让汉景帝御驾亲征,万一失败,后果极其严重,不仅皇位不保,性命也必定失去,而且会动摇朝廷上下的意志,致使人心浮动。而且,刘濞的太子是被当时还是太子的汉景帝所杀,汉景帝去,反而会刺激刘濞军队的战斗力。第三、正如苏轼所说,削藩是晁错极力鼓动汉景帝去做的,可惹出事来,你让汉景帝去当消防员,怎么可能呢?晁错之死,既是袁盎建议的结果,也是丞相庄青翟等人弹劾的结果,他们引用晁错的奏章内容,“兵数百万,独属群臣,不可信,陛下不如自出临兵,使错居守。徐、僮之旁吴所未下者可以予吴。”在这份奏章中,晁错不仅建议汉景帝亲征,甚至建议放弃部分土地,这是典型的崽卖爷田不心疼,是以众人攻击晁错“亡臣子礼,大逆无道”,遂将其腰斩。

苏轼认为,当七国之乱爆发时,晁错应该主动请缨,“以身任其危,日夜淬砺,东向而待之。”虽然我赞成苏轼之前的观点,但这个观点却不敢苟同。晁错应该是想过自己带兵,然而问题是,第一、晁错是书生,而非军事家,让他带兵打仗,并不现实,他自己很可能也是这么想的而不敢去,第二、晁错因为极力主张削藩,得罪了大量的人,加上他的性格“峭直刻深”,如果让他带兵,必不服众。他让汉景帝御驾亲征,也是因为“兵数百万,独属群臣,不可信”,需要皇帝亲自出面才能弹压,反过来也证明他无法带兵。

从上述的分析来看,在设定削藩之策时,上策是提前安排好军事斗争的准备,让刘濞不敢轻举妄动,动也能够迅速扑灭,中策是晁错冲在一线,好处是表明态度,能够自保,缺点是不足以平定叛乱,下策是让汉景帝亲自上前线平定叛乱,不仅不足以平定叛乱,而且皇帝的位置性命以及天下江山也可能失去。可晁错偏偏选了下策,威胁到汉景帝的命运,结果被处死也就不足为奇。

和贾谊一样,晁错最根本的错误在于不能忍。削藩之事,应该从长计议,步步为营,先易而后难,逐渐进入深水区。如果说贾谊因为年轻尚可原谅的话,晁错的错误便有些不应该。身为国家重臣,备受汉景帝器重,关系国家安危以及皇帝位置的得失,每走一步,都必须小心谨慎,周密谋划,并做好紧急情况的应对预案。从晁错的表现来看,空有一腔热情,而无完整的规划,在应对时也出现了严重失误,说明晁错只是书生治国,而远非成熟的政治家。苏轼的批评,确实是中肯的,晁错之死,确实有自取的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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