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评介|《斗士》:武功,一个有韧性的人

发布于 2021-10-16 21:34

文/王沐雨
（作品：《斗士》，莫言 著，收录于《晚熟的人》，人民文学出版社，2020年8月）
“父亲后来告诉我，像武功这样的人，还真是不好对付，惹上了他，一辈子都纠缠不清。”这话是小说《斗士》里“父亲”对武功的总结。这番总结未免显得过于文气，若把句中的修饰部分全都去掉，将剩下的最简洁明了、不可或缺的主体抽取出来，则“武功不好对付”就是“我”这个远房堂兄战斗一生的具体写照。
从狭义的现实语境理解“武功不好对付”，可解析出对武功其人的总结尽都出自于他人的观感。这样的观感于他人的角度道出何曾有一丝一毫对人际规则正常交往的重视，语气里未尝从武功身上真正讨到便宜的失落和不甘倒是化作一股悻悻然的心绪表露无遗。
若是将“武功不好对付”置于广义的语境里，又可得出武功一生都处于被他人对付着的社会位置上。对武功个人来说，打从方明德当村支书那会儿，武功就被方明德当成阶级敌人那般对付上了。方明德“干了不少坏事，但性子还是比较直的”。当过大队会计的“父亲”对方明德的评价透着一腔圆滑，世故的褒贬参半、善恶均沾，到底也没把方明德是好是坏说个透彻。不过，从小说里所涉及的关于方明德的故事读者当可窥见，这个人坏的不尽然，只是私欲过重，又好面子，面子一旦受损，必要铭记一生的将其讨还。他对付武功，就在于武功扫了他的面子。武功却又倔犟，罕有的“认事不认理”，用恶行所催生出来的“韧性战斗精神”同方明德周旋、对抗了一辈子，终于以方明德死在了自己前头了却了将其斗倒的心愿。
在“父亲”看来，虽说方明德行事有所亏欠，可武功也不是善主儿。至少，他二人在小说《斗士》里都是可圈可点的人物。这就突显出莫言笔下人物性情上的真。一个“真”字，让莫言的小说在窥解人性的层面跳出了扬善抑恶，亦或扬恶抑善的窠臼，生发出同现实人性合拍共振的多样性。
这倒不是说莫言有意用“复杂”来构建笔下人物的性情，而是他用摄影师般的感触将现实中的人雕印在文字里，使人物活生生的在故事里显现，通过对人间百态的叙述传递出令读者感同身受的信息：那就是你、我、他，我们自己的故事。故而，读莫言的小说重现了个体的记忆，而非偷览他人的过往。
《斗士》里的“母亲”对“我”的叮嘱将个体的记忆置于同现实合拍的频率。“少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生活经验的沉淀有着浓烈的说教意味，却忽视了恶行在经验层面所表现出的非常态与不确定性。武功并没有多说什么，方明德不过是知道了他有一副象牙棋子儿，非要将其买下。武功不肯，方明德不舍，两人都当着大家的面亮明了自己这般强势的态度，这就使得双方的退让对武功而言，在这件事上拗不过自己的犟劲，对方明德来说，则是有伤面子的大事。方明德面子受损，可以通过自己是村支书所把持的权力对武功进行打压和迫害。无法同权力抗衡的武功则将一个相对于权力而言处于弱势地位的小人物强横的心智发挥到了极致，用心智作为支撑向以方明德为代表的仇人们展开了长达一生的“复仇行动”。
“我”自己对武功的总结里，武功，“一个睚眦必报的凶残的弱者”，有着一个悲催的指向。这个指向在于，“弱者”之于武功，不是绝对意义上的称谓。在权力面前，武功是渺小的，在同他人干架时，武功是弱势的。在比拼心智，乃至于捣鼓诡计的暗地里，武功却是强大的。他放了不少火，干了不少坏事，竟然没被捉住，也真是一个奇迹。能创下如此奇迹的武功已远非寻常的小人物，而是以“凶残”寓指出心志坚定的一个不容指摘的人。
这个人，在“我”对故乡的回忆里，其有生之年，与他的仇人们斗了一生。这是武功做人的标准，谁要是惹上了他，谁就是他的仇人。一个“惹”字，概括出武功与人结怨的真相。武功绝非那一类唯唯诺诺的顺民，也不是啥都不晓的愚民，而是状若勇者般的一个斗士。这个斗士的原则在于，“人活一辈子，争得就是一口气”。只不过，这话别人大抵只是说说，武功却身体力行的将其践行之，哪怕用尽一生的时间也不后悔。
作为“原则”一词的定义参照武功的一生，是他将说话、行事所依据的准则真真正正的溶入生命内在的过程。方明德退休后，托人带话给武功，要请他吃饭。方明德的这番姿态大有同武功和解的心思。这一心思在个人原则面前不堪一击的脆弱。莫言用方明德死后武功也没饶他隐喻了原则的厚重，给武功悲酸又透着毁誉的一生添加了一笔任人评说的事例。
在被人对付的悲酸中和仇人们斗了一辈子的武功，最终成为村子里的“五保户”，有了最基本的生存保障。“他的仇人们，死的死，走的走，病的病”，武功似乎是笑到最后的胜利者。然而，这只是生活所给予这个胜利者以表面的安慰罢了。《斗士》这个故事里，没有胜利者，武功和他的仇人们皆是迷失在个体心性下的牺牲品。只是，被心性俘虏的每个人在愤激之情的催化下昂扬地胶着着、争斗着，互不相让，混战不止，武功同他人相比，不过是被心性所俘虏的时间长久了些而已。
（全文完。作于2021年10月16日）

作者简介：王沐雨，本名王栩。所用笔名除王沐雨外，还有许沐雨、许沐雨的藏书柜、王栩326，定居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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