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原创小说

晚霞

    五个月前的傍晚，后背一阵突然的冰凉让我在纯黑色的梦魇中醒来。刺眼，想要伸手遮盖一下，可四肢都被四方橘黄的墙壁挤得无法动弹，而抹在脸颊正上方的，正是高墙上那一小方橘黄色的晚霞。哪怕这束微光只是太阳转身离去的尾巴，可我也依旧觉得刺眼。眯着眼睛打量着四周，头顶似乎一直被什么东西冲击着，耳朵旁边总是有着连贯的“哗哗”声。渐渐的，后背的冰凉逐渐摸到头顶，再慢慢穿梭至全身。而此刻眼前橘黄的高墙，也渐渐被一团黑色覆盖。与此同时，恶臭笼罩着四周，黑色逐渐往上蔓延，让整个高墙都着上了深色。这是些什么东西，就像是墙壁自己发了脾气，慢慢地就胀黑了脸。这时，一丝香味飘到了我的鼻孔中，哪怕极其微弱，但在这份臭味笼罩中，这样的气味和那些臭味有很大的不同。大概持续了一两分钟，香味逐渐浓郁起来，我仿佛可以看到粉红色的气味在慢慢从高墙口飘下来，突然间，一张女人的脸慢慢出现在了上方。

    这个女人，就是那股芬芳。当我们的眼睛第一次对视的时候，她伴着她那紧皱的眉头发出了尖叫，然后就走开了。随后她又试探着向我看过来，我呜咽了几声，她皱着的眉头慢慢舒展开了。说了一句

    “谁这么狠心啊，以后你就有家了”

    然后她就用双手提着高墙的边沿，我便感觉自己在慢慢向晚霞靠近。随后的我便渐渐脱离了那份寒冷，但也慢慢热了起来。感觉头颅突然沉重得好像在时时刻刻往下坠。在模糊的意识里，身体好像在被火苗拉扯着、拖着、拽着，一瞬间，眼前就垂下了黑暗。

    “发烧39度，烧了两天，总算是降下来了。”

    “唉，那纸盒里什么都没有，就扔在那排水沟泡这么久，就算是成年人也扛不住啊！更何况他还那么小。”

    对话声中，我又慢慢清醒过来。眼前不再是高墙……好吧，纸壳林立，周围变成了四方的围栏，我能看到的空间，依旧只是栏杆外的那一小片天花板。身上还是瘫软，也发不出声音，周边也不再有其他杂音。除了那阵香味依旧萦绕在鼻孔周围，有着这个味道在，身上也不觉得寒冷或是燥热，亦有一种未曾有过的舒爽。在围栏外，还有一个围栏，不过比较高，里面正静静躺着一个小婴儿。

    “呀，你总算醒了”

    那个熟悉的面孔走到了我的身边，带着她那熟悉的气味。

    就像是那一抹最后的晚霞，即便没有多大的光芒，可我却依旧觉得她有着太阳般和煦的温暖。这时，另外的一个气味又窜了过来，一身衣着有着洗衣粉清香的男人站在了这个女人旁边，他笑着，她也笑着。我也想笑，可是始终没法动弹。

    “以后再也不会让你被遗弃了。”

    那个男人说道，随后便走开了，带着他的洗衣粉味道离开了。他打开离我不远的电视就坐定了。

    “今日播报，前天在排水沟发现的‘纸盒弃婴’经法医鉴定，确定死因是因为发烧引起的器官衰竭。在接到报警电话发现尸体的时候，距离死亡时间估计已经有十个小时。目前，还未找到死者亲属。本台记者报道……”

    听完了报道，我又浑身炸起了战栗。纸盒，排水管，发烧，那不就是我自己吗？我，死了吗？眼前的女人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笑，她是谁啊？不对啊，我不就还好好地活着吗？这还能有假吗？是另一个围栏里的那一个婴儿吗？难怪他一直睡着没有动弹，该不会他就是那个死婴吧！那这两个人，是怎样做到面不改色的呢？他们又要对我做什么？此刻的空气，混杂着女人的清香、男人身上的洗衣粉味以及我的焦虑。她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来？到底是我还是那个婴儿从纸盒里被拿了回来？

“哇啊！唔哇啊！”

    尖锐的哭腔穿破了我的疑虑，让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是那个婴儿哭了！What？这是，怎么回事呢？他还活着，但是，我也还活着啊。

    后来的日子，我就在这栏杆里，陪着另一个栏杆里的孩童。看遍每天的日升与落幕，也不断地闻着芳香和洗衣粉，有时也会闻到些许血腥味。男人的气味远了，我就知道他又出去上班了。女人的气味近了，我就知道她又来逗那个婴儿了。

    “叫妈妈，妈妈，妈妈，摸阿妈，妈妈。”

    女人就这样逗着高栏杆里的婴儿，有时也会转过头对我说

    “我也是你的妈妈哦”

    话虽这么说，但每天她都会把婴儿抱起来吃自己的奶，而我就只能吃奶瓶。唯独有些许安慰的就是，晚上开灯的时候，那个婴儿会被强光刺激到手足无措，而他们却对我又有所优待，我的栏杆上有个盖子可以让我避免直视灯泡。

    这个女人，真的很像太阳呢，给我温暖，却又是那么恰到好处，没让我因为强光而晕眩，也许是记住了我们初见时眯着的双眼。

    而那个男人有时候回到家便会朝着家里喊

    “媳妇，收废品的来了，你把那些奶粉罐和其他多的纸箱收来打包一下，我拖出去卖”。

    有时他又会大大咧咧地伴着一阵腥味说

    “这是一些新鲜的肉，你身上掉了那么大块肉，现在还是要多补补身体才是啊”。

    大抵如此，日子重复单一。我依旧是躺在床上，喉咙似乎是因为发烧而有了后遗症，至今也还发不出声音，但是时间慢慢过去了。旁边的婴儿慢慢会咿呀学语，也学会了翻滚，后来也学会了爬行。而我，还是只能看着周围，四肢也好像是重复上演着那日在排水沟里的霜冻，无法动弹。

    五个月的今天，那个婴儿在早上吃奶的时候，第一次开口学了一句“妈妈”，那个女人开心得无可复加，激动得握住那婴儿的手不停说道

    “你再说一遍呀宝宝！再说一遍！妈妈。”

    “妈妈。”

    “哎！妈妈在，妈妈最爱宝宝了。”

    原来，被叫妈妈会让她这么开心啊。我也想叫她一声啊，可是再怎么努力，嘴巴也还是只会呜呜作响，就像是被胶布封住了，没有一丝出气的缝隙。可我还是在努力用劲，希望身体的震动可以带动声带，但是坚持好久，也依旧发不出声音。

    夜幕将至，晚霞铺满了窗棂，那个男人下班回家了，还是那阵洗衣粉味先飘到了我的鼻孔，我才听到了熟悉的开门声，听到了熟悉的那句

    “媳妇，把家里奶粉纸盒收一下”

    女人带着那阵芳香，又收好奶粉纸盒就又来到了婴儿的栏杆旁，婴儿还在因为光亮而遮住了双眼，但女人也还津津有味地说道

    “宝宝，妈妈来了，叫妈妈啊”

    我看着自己栏杆中的阴影，自己没有被光源直射的感动再次涌上心头，我想要这个女人开心。回想这些日子里，她拿我当作她的孩子，哪怕我是从排水沟里出来的，她也一直认认真真地照顾着我，我怎么能被那个婴儿比下去呢？我努力聚集了全身的力量，将之前发烧的那种高热转变成现在想要发声的热情，我颤抖着全身，将“妈妈”的那个发音嘴型不断重复地练习。

    最终，在那阵晚霞即将淡去的时刻，那个女人的气味越来越浓了，我知道，她向我走了过来。恩人，准备接收你的这份大惊喜吧，我使出了浑身的劲，

    终于，我响亮地喊出了一声

    “汪！”

『原创』顾腈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