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这是我的报应吗?

直到病房里响起了清脆的脚步声，是高跟鞋发出的声音，我立刻意识到，来人不是卓叔叔。

我努力转过头，只见一个贵妇打扮的女人挽着挎包，满脸怒意地走进病房，扫了躺在病床上的我一眼，目光中带着轻蔑和鄙夷。

这个女人是谁？

感觉很眼熟，但是记忆里却从未有过这个人的印象。

我心中很是疑惑。

女人来到我的病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开门见山道，“我是卓航的妈妈，卓原的前妻，你可以称呼我为——于女士。”

女人的话就像一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响，炸得我脑子有些发懵。

这一瞬间，我的脑中闪过了许许多多的念头。

这就是卓航的妈妈，卓先生的原配？

依稀还记得，我这个卑鄙的小三，无数次想要怂恿卓先生与她离婚。

可他却总是闭着眼睛摇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种话，以后都不要再说了……”

我曾无数次的幻想，自己与她碰面的情形。

会不会就像天雷勾动地火，一碰就炸？

可我却从来没想过，我和她的第一次见面，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我身体虚弱，面容憔悴的躺在病床上，甚至连起身都没办法，只能费力抬眼打量着她。

乍看之下，于女士仿佛只有三十出头。

画着精致的妆容，穿着应该价格不菲的衣服，如果不是熟人，绝对想不到她会有一个卓航这么大的儿子。

不得不说，母子俩还是挺像的。

都是那么的桀骜不驯，咄咄逼人。

见我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的打量着她。

突然，于女士发出一阵轻蔑的笑声，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这小脸蛋，果然是我见犹怜呢，怪不得，怪不得……”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不停打量着我。

那是一种极度憎恨和厌恶的目光。

还带着嫉妒。

02

是啊，她嫉妒。

如果……

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我就可以勇敢的迎面与她抗争。

我比她年轻，比她漂亮。

最重要的是，我比她更爱他。

如果一切，就停留在卓先生跟我求婚的那一刻。

该有多好？

那样，我的人生，或许便没有了遗憾。

可惜的是，人生……

没有如果。

现在的我，没资格再去爱我的卓先生了。

想到这里，我看着她的目光，慢慢变得死寂空洞起来，仿佛失了绿意的野草。

只是我一言不发，眼神虚无的沉默，无形中却成了一堵墙，跟她僵持起来。

她无法接受我这种无声对抗，又或许是我的眼神刺激到了她，竟是毫无征兆的突然伸手，用力抓住了我的下颚。

而且还捏的特别重，特别狠。

她竭嘶底里的瞪着我，声音尖锐的叫着。

“贱人，你知不知道你用这张脸做了什么？你毁了一个家！一个夜.总会出身的贱人，跟了卓原还不够，你居然还拉我儿子下水，贱人！”

我就像一个断了线的木偶，在她的拉拽之下，只是微微动了动眼珠，然后把目光望向窗外。

03

湛蓝的窗帘就像钟摆来回摇曳，依稀，我仿佛看到了光亮在微微往里探来。

那里大概是明亮的。

而我，却永堕黑暗。

这就是报应吧，跟卓先生在一起的报应。

脑海里，有个声音在不停地重复，变大。

报应！

报应！

无数个报应的声音，在我脑海不停的徘徊，就像回声的重叠，让我震耳欲聋。

我什么都听不到了，也不想听。

面对我持续的沉默，于女士彻底被激怒了。

我微微抬头看她，狰狞的表情，甚至让脸上的粉都浮了上来。

突然觉得，她生气的样子，好老好老。

没错，她还是配不上卓先生的。

我突然自嘲得笑了一声。

大抵是我的笑声，成了压垮她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口不择言起来。

“我在跟你说话，你怎么不反驳？是不敢了吧！你年纪轻轻怎么就这么不要脸？！看不出你能耐还挺大啊，一女侍父子，还勾引他们反目成仇，你是不是很有成就感？嗯？”

她越骂越气，最后竟是扬起巴掌朝我的脸扇了过来。

我无助地闭上眼。

也许疼痛，可以让我知道原来我还活着，还活在这个肮脏的世界里。

04

许久，都没有等到预料之中的疼痛。

我睁开眼，却只看到于女士狰狞着脸，将手悬在我的头顶上，似在极力克制着扇我的冲动。

毕竟这是在医院，她又是个有身份的人。

要是扇我这一幕被有心人看到了，传出去的话，多半会让她难堪罢。

她这一巴掌，没有落在我的脸上。

可，最终却是狠狠按向了我的小腹。

隔着被子，我能清晰的感到小腹处，传来一阵阵刺痛感。

她按在我的小腹上不断用力下压，突然有些丧心病狂的哈哈大笑起来。

“孽种没了，孽种没了……哈哈哈……”

“没了好…好！好！”

她狂笑不停，还连说了三声“好”。

刺耳的笑声，是我锥心的痛。

她的每一个“好”字，都像是落在我心头上的一柄刀！

我想剜心之痛，亦不过如此吧。

老天爷！

我姜珂是个贱人，一条贱命死不足惜！你若要我千刀万剐，我眉头都不眨一下。

可你为何残忍，伤害这个还未出世的孩子？

如果不是因为我。

他这个谪落凡间的天使，本该有机会健健康康的来到这个世界。

而我，却连给他当羽翼上的毛都不配。

因为这样的我，只会脏了他雪白的翅膀。

我闭起双眼，仿佛听到了微微的风声。

很轻，很细，也很清凉。

05

此时此刻，无声的眼泪渐渐地把枕头渗透。

我想把泪流进心里。

姜珂，你不可以哭！

你有什么资格哭？

你活该，你该死，你本就是个贱人！

对啊，你干嘛不去死？

耳边的叫嚣已经听不清了，脑海这句话却始终在重复着。

……

小宝贝，告诉妈妈，那个世界明亮吗？

不要怕，妈妈很快就来陪你了。

……

我的心，就像在不断沉沦，沉沦至地狱深处。

直到一个声音，突然将快要窒息的我，猛地拉回了现实。

“你干什么？不知道病人很虚弱，需要休息吗！”

是值班的医生来查房，见到于女士在辱骂我，所以出声呵止了。

“好了，现在要查房了，请你出去！”

我这才睁眼，看到被值班医生指责得一愣一愣的于女士。

想来她多半是养尊处优惯了，平日也没人敢如此当面喝骂她，从来只有她骂别人的份。

这会被值班医生如此怒喝，想要发作，却始终拉不下脸来。

片刻后，于女士立马恢复了泰然自若的表情，然后深深看了医生一眼。

接着，她轻轻提起放在床边的包包，俯下身凑近我耳边说道：“贱人，离卓航远一点，否则这件事没完，除非你死了！”

她终于走了，我的世界也彻底安静了下来。

我呆呆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这是一个冗长的梦。

06

梦中，依稀看到一个背影，可她一转身，却竟是卓航的妈妈。

我心慌，想要跑远。

可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就像被施了定身术，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慢慢向我走近。

那张精致的，却是泛着邪恶笑容的脸，离我越来越近。而那些恐惧的、无助的、绝望的情绪，也是再次翻涌上来。

心悸的感觉又出现了。

我捂住耳朵，什么不想听。

只是下一个瞬间，她的面容突然变化。

多少次午夜梦回，泪湿枕巾，就是因为这面容。

妈妈！是妈妈！

我想张口喊，却怎么也喊不出声。

喉咙就像噎住了一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妈妈朝我笑了笑，然后转身。

我很确定，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就是妈妈。

那个声音不断得轻声呼唤：“囡囡，你要听话……”

就在那个背影越来越模糊时，终于，我喊出了声音！

“妈，妈！你带我走！你带我走啊！”

我的手拼命的抓。

可抓了半天，却什么也抓不到。

直到我快要力竭的时候，突然有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

这手好温暖，仿佛给了我无尽的力量。

我就像溺水的人，用尽全力抓住浮木那般，抓着这只温暖的手不放，梦呓起来，“妈，你别走，陪陪我好吗？我好怕好怕，这里好黑…好黑。”

可耳边传来的，却不是她的声音，“不要怕，有我在。”

然后，我突然睁开了眼睛。

07

我对上他的眼。

我清楚的记得，曾经每一个从卓先生怀里醒过来的清晨。

我总是醒的比他早，然后侧着头看他睡梦中的容颜，顺便偷偷凑过去，在他额头上亲一下。

而事实上，他醒的都比我早。

可他却总是狡猾的在边上等着我“偷吃”，然后宠溺的刮着我的鼻子，叫我“小色女”。

他坐在我的病床边，抿着嘴唇对我笑，眼里却噙着晶莹。

卓先生，他哭了吗？

一瞬之间，我的心仿佛被大手狠狠的揪了起来。

一言不发的我，默默地把手从他温暖的掌心中缩了回来。

我那么得肮脏，已经碰不得他了。

我感觉到他本能的想握紧。

可对上我的目光后，他的眼神中却有了一丝犹豫，终于还是松开了。

他犹豫了？

我怔怔的看着他。

认识他这么久，我从来见过他此般神色。

他总是那么成熟，稳重，带着些许霸道和上位者的雷厉风行。

不存在“犹豫”这两个字！

……

他显然没有预料到我的反应，愣了一下。

“别理会她说的话，没必要！”他应该是刚才进来的时候见到了她，或者医生有和他说。

我沉默，其实我有千言万语想对他说，但是从苏醒到现在，我却不知道为什么，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醒了这么久，我唯一说出的话就是刚才的梦呓！

我听见他柔声细语：“我带了粥，来吃点？”

08

我没有吭声，把白色的被子盖在了头上，蜷缩成了一团，想躲在安全的地方。

沉默了许久，我忽然听到了他深深的叹息声。

显得无力又苍白。

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让他那么难过吧。

对不起，我的卓先生。

死寂的沉默，让我们彼此都感到不好受。

我又听到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似乎酝酿了很久，“对不起，姜珂。”

顷刻间，排山倒海委屈席卷而来。

像是压倒了最后一颗稻草般，让我整个人都要崩溃，我紧紧咬紧牙关，努力不让自己哭。

“对不起，在你失踪后，我找了全世界，却没有料到你就在眼皮底下。你离我那么近，我却花费那么多时间还找不到你。”

他说的每字每句，字字插痛我的心。

我怎么会不明白，这么宠我的卓先生怎么会不找我。

只是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卓航，毕竟是他的儿子。

“对不起，对不起，姜珂……”

这是卓先生对我说对不起，最多的一次。

我徐徐回过身看着他，无神又茫然。

见我沉默，卓先生也没继续说下去。

他把我的床摇了起来，又贴心地在我的身后塞进一个枕头让我靠着。

又自顾自的打开盖子，舀了一勺粥，用嘴唇试了下温度，递到我的嘴边。

我没张嘴，白粥的香气飘散出来，我忍不住喉咙咕噜了一下。

他宠溺的笑：“你要是再不吃，我可是要用嘴喂你吃了。”

而，我却不领情。

见我没有反应，他坏笑：“不信？”

猝不及防，他俯下身，用力地亲了亲我的额头。

09

他热唇穿过我的肌肤，像是一簇温热的火苗照亮了我的世界。

我的卓叔叔真的很好，很好，可是……

可是，我已经配不上你了。

“你不想说话，就听我说。姜珂，就算全世界抛弃了你，我还在。”他定定地注视着我，眼里却不经意地透出悲凉。

驰骋商海、经历沉浮的他，如同普通的中年人。

魅力依在，却多了一些落寞，多了几许苍老。

我很矛盾，如若他早一点找到我多好。

可望着他额间的华发，我又不忍心责怪他。

他把汤勺送到我嘴边，“吃一口，好吗？”

伸出的汤勺被我紧紧咬住，眼泪逐渐倾泻。

眼眶模糊一片，而他这时俯下身来，忽然轻轻亲吻住我的脸颊。

他在亲吻我的泪。

温热的吻，慢慢地融化散开的眼泪。

也融化了我的心，心底下那片柔软又开始蔓延……

我顺从的吃完了卓先生喂的粥。

他依然坐在我的床边。

我终于忍不住伸手，触上了他那一头华发。

我知道，这是因为我而变白的。

泪，再次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他抬手，替我轻轻地擦去眼泪。

一句话也说不出的我，呆呆地看着他。

从他的白发，到带着黑眼圈的眼眸，再到高挺的鼻子，到嘴唇，最后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的喉结上。

10

他笑了笑，他明白了我的意思。

慢慢靠近我，用他的鼻子顶了顶我的鼻子。

他是懂我的，知道我心里的结，没有逼我说话。

他起身走到床尾，把我的床慢慢摇了下去，帮我盖好被子。

傍晚的病房内，洒满了夕阳的余晖，明亮地仿佛试图驱散我心底的黑暗。

在他的身旁，我的心静了下来。

许久，见我还是此状态，“你好好休息下，我等等就回来。”

他的眼神里是无尽的温柔，对我微微一笑，在我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下，就转身走出了病房。

病房外，传来他跟医生打招呼的声音，我听到他们的谈话，问起我的情况。

医生说之所以一直不开口沟通，是受到强烈刺激的患者产生一种封闭自我的保护。只要调整好心态，假以时日会好转，就目前情况不能判断到底要多久。

也许一两周，也许一两个月，也许要好几年。

医生嘱咐千万不能再受到刺激，建议家里人多陪伴，多沟通，不然会导致病情恶化。

他们的声音逐渐微弱，慢慢的远去。

只是他们不知，就在刚才，我已经受过一次刺激。

天色渐渐暗淡，我突想起白天于女士那一番话。

“一女侍父子”这五个字像刀插进了我的心口，血淋淋的。

我想起了很早之前卓先生提起卓航时的骄傲和自豪。

她说的没错，除非我死了。

我为什么还活着呢？我为什么不去死呢？

都是我害得他们父子反目，都是我害得卓叔叔满头白发，最重要的是……

我没能为卓先生保住自己，我被囚禁了那么久，我还怀上过卓航的孩子！

孩子，还没有保住！

我捂着胸口，一股自我厌弃的情绪油然而生。

是不是我死了，卓先生的一切就都能回到原点？

—第六十集完—

（本故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