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解读之《辨奸论》
发布于 2021-09-22 08:14
事有必至,理有固然。惟天下之静者,乃能见微而知著。月晕而风,础润而雨,人人知之。人事之推移,理势之相因,其疏阔而难知,变化而不可测者,孰与天地阴阳之事。而贤者有不知,其故何也?好恶乱其中,而利害夺其外也!
昔者,山巨源见王衍曰:“误天下苍生者,必此人也!”郭汾阳见卢杞曰:“此人得志。吾子孙无遗类矣!”自今而言之,其理固有可见者。以吾观之,王衍之为人,容貌言语,固有以欺世而盗名者。然不忮不求,与物浮沉。使晋无惠帝,仅得中主,虽衍百千,何从而乱天下乎?卢杞之奸,固足以败国。然而不学无文,容貌不足以动人,言语不足以眩世,非德宗之鄙暗,亦何从而用之?由是言之,二公之料二子,亦容有未必然也!
今有人,口诵孔、老之言,身履夷、齐之行,收召好名之士、不得志之人,相与造作言语,私立名字,以为颜渊、孟轲复出,而阴贼险狠,与人异趣。是王衍、卢杞合而为一人也。其祸岂可胜言哉?夫面垢不忘洗,衣垢不忘浣。此人之至情也。今也不然,衣臣虏之衣。食犬彘之食,囚首丧面,而谈诗书,此岂其情也哉?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大奸慝,竖刁、易牙、开方是也。以盖世之名,而济其未形之患。虽有愿治之主,好贤之相,犹将举而用之。则其为天下患,必然而无疑者,非特二子之比也。
孙子曰:“善用兵者,无赫赫之功。”使斯人而不用也,则吾言为过,而斯人有不遇之叹。孰知祸之至于此哉?不然。天下将被其祸,而吾获知言之名,悲夫!
解读:
在历史上有许多著名人物非常不讲究,王猛与桓温扪虱而谈已成为千古佳话,近人陈独秀也很不讲卫生。某次,章士钊前去拜访,看他衣服上有许多白色物体蠕动,惊问那是什么,陈独秀扫了一眼,坦然回答说“虱耳”。王安石也大抵如此,长时间不洗澡不换衣服,而且吃的非常简单,只吃离自己最近的菜,而不管是什么菜。正因为如此,后人才根据苏洵在《辨奸论》中所说的“衣臣虏之衣,食犬彘之食”一语,认为本文是针对王安石而作,情况是否真的如此?
苏洵认为,“惟天下静者,乃能见微而知著。”对事物我们可以通过一些变化的征兆加以推论,然而人事之事,疏阔难知,变化莫测,即使是贤能之士,也未必能够看得准,看得透。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是因为“好恶乱其中,而利害夺其外也。”也就是《大学》里面说的,“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之其所贱恶而辟焉,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之其所敖惰而辟焉。”
苏洵认为,山涛预料王衍将为乱天下,郭子仪见卢杞而预知其阴险毒辣,可能有碰巧的成分。理由是王衍之乱天下,不在王衍,而在晋惠帝。如果晋惠帝能够有中材之主的资质,即使有成百上千个王衍,也不至于天下大乱。将问题归之于王衍,并不公平。至于卢杞,不学无术,长相丑陋,也非能言善辩之士,如果不是因为唐德宗的昏庸,怎么可能得到重用呢?
苏洵说,现在有的人嘴里说的是孔子老子的名言,身体力行的为伯夷叔齐之事,专门收一些不得志而好名之人,互相吹捧,以为是颜回孟轲再世,实际上是阴险狠毒,是王衍与卢杞的合体,他们未来之祸,难以预料。苏洵认为,脸脏了要洗,衣服脏了要换,这是人之常情。然而有的人穿得像未开化人的衣服,吃的是猪狗才吃的东西,而大谈诗书,也未免太过意外。凡事不合人情的,基本上都是大奸大恶之徒,就像竖刁、易牙、开方一样。苏洵警告说,“以盖世之名,而济其未形之患,虽有愿治之主,好贤之相,犹将举而用之。则其为天下患,必然而无疑者。”
苏洵引用孙子的话,认为如果这样的人不得到任命,那么大家都觉得我言过其实,而他们则有怀才不遇之感,而不知道他们为祸会那么大。如果用他们呢,则只有当祸患之出来时,才能证明我的先见之明。无论怎么样,都会有人付出代价,这确实是一件左右为难之事。
上海古籍出版社版本在解读本文时说,“文章的结构严谨,一气贯注,笔法多变有时看似断而实联,曲直正反无不得心应手,既有从大处落墨的气势,又有绵密周到的笔致。”对这样的观点,我并不赞同。恰恰相反,本文错误百出,自相矛盾之处甚多。开篇说“天下之静者,乃能见微而知著”。依此观点,高明之人辨人精准也很正常。然而接下来马上否定自己的观点,人事推移之理“而贤者有不知”,理由是为好恶利害所蔽。如果为好恶利害所蔽,还能称贤者?贤人和静者,区别何在?辨人之术究竟有没有道理?至少我看第一段有明白。
第二段作者以山涛和郭子仪的故事,得到的结论是“二公之料二子,亦容有未必然也。”用四川话说就是缺牙巴咬虱子,碰巧而已。按作者的观点,以山涛之贤,以郭子仪阅人无数,尚且走眼,那么平常之人,自不必说,可见辨奸之术并不可靠。既然不可靠,你写《辨奸论》干什么?
第三段作者认为奸者有两个征兆,一是名不副实,二是违人之情。关于名不副实的两面人,确实多矣。然而在上一段中,作者在评论王衍和卢杞时明明说是因为皇帝平庸,如果皇帝不用他们,“使晋无惠帝,仅得中主。虽衍百千,何从而乱天下乎?”意思是奸人的产生,是皇帝的昏庸造成的。在这段之中却说,“虽有愿治之主,好贤之相,犹将举而用之。”意思是奸人的产生,是他们的伪装太高明。奸人的产生究竟是皇帝的错还是臣子的错?让人无所适从。至于个人的卫生饮食习惯,虽然与多数人不一样,但也不能因此将他们划归奸臣行列吧?我不洗澡不换衣服怎么就成奸臣了?如果那样,乞丐是不是个个都是奸臣?
作者引用《孙子兵法》错误,虽然与饱读诗书的苏洵相去甚远,但也勉强可以原谅以为是笔误或者记忆出错。然而内容上的矛盾,却让人非常失望。我不知道吴楚材为什么要将这样的文章选入《古文观止》,更不明白为什么上海古籍出版社如此推崇本文。显然,单从文章本身,就足以证明绝非苏洵之作。如果唐宋八大家就这样的水平,那也可以说是浪得虚名了。
苏洵去世于1066年,当时王安石还没有发迹,自1063年开始他就在江宁为母守孝。苏洵自1057年中进士后,被任命为秘书省校书郎,后为霸州文安县主簿,与项城县令姚辟一同修撰礼书《太常因革礼》,而同期间王安石在地方任职,二人之间并无什么交集,不至于交恶如此。更重要的是,王安石和苏轼之间的矛盾,不是私人的恩怨,也不是人品的交锋,而是施政理念不同。苏轼虽然反对王安石变法,却没人身攻击。在乌台诗案中,正是王安石关键的一句话“岂有圣世而杀才士乎”救了苏轼。王安石退休之后,苏轼到南京,还与之同游。可以肯定的是,王安石不是奸臣,他只是有些操之过急,不懂变通而已,是以我对林语堂的《苏东坡传》中对王安石的评价颇不以为然。既然王安石不是奸臣,那么《辨奸论》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基础,同样也可以证明并非苏洵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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