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斯基摩人到底有多少种雪:史蒂芬·平克对萨丕尔-沃尔夫假说的批判

发布于 2021-09-26 12:30

萨丕尔-沃尔夫假说由语言学家兼人类学家爱德华·萨丕尔 (Edward Sapir) 和他的学生本杰明·李·沃尔夫 (Benjamin Lee Whorf) 提出。

该假说的主要观点是“语言决定论”,即人们的思想由语言提供的各种范畴所决定。换句话说,不同语言里所包含的文化概念和对事物的分类方式会决定了语言使用者对于现实世界的认知。

不过,这一假说还存在一个比较温和的版本,即“语言相对论”:语言会影响人们的思维,不同的语言导致了不同的思维。

许多了解这一假说的人都对支持该假说的下列“事实”耳熟能详:不同的语言对颜色有着不同的分类;霍皮人的时间观念与我们截然不同;爱斯基摩人用来表示“雪”的词语多达几十个。

史蒂芬·平克 (Steven Pinker) 在《语言本能》中对萨丕尔-沃尔夫假说进行了无情地批判。

这个假说是错误的,而且大错特错。这种将思想和语言等同起来的说法属于典型的“传统谬论”:它违背了常识,但大家却深信不疑,因为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似乎在某个地方听到过它,而且它似乎蕴含着某种启示……(平克)

人人都有过这样的体验:我们在说话或写作的时候,有时会突然卡住,心里的想法就是说不出来或者写不出来,或者所说所写并不是心中所想;有时,我们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能准确表达我们想法的词语;在倾听或阅读时,我们通常只能记住大意,而不是对方的原话。因此,我们的头脑中一定存在着独立于语言而存在的“意义”。

如果思维依赖语言的话,我们怎么可能创造出新的词汇呢?儿童是如何学会第一个单词的呢?一种语言是如何被翻译成另一种语言的呢?不会说话的小狗就一定没有意识吗?人类在掌握语言之前就没有思想吗?

这一假说之所以能够流传,是因为人们缺乏基本的怀疑精神。并没有科学上的证据显示语言能够塑造人们的思维方式。虽然许多人试图证明这一点,但却都不可避免地沦为研究史上的笑柄。(平克)

萨丕尔是一位才华横溢的语言学家,师从著名语言学家弗朗兹·博厄斯 (Franz Boas)。而沃尔夫呢,说是萨丕尔的学生,其实他的本职工作是一家火险公司的调查员,是一名业余的语言学爱好者。他在耶鲁大学听过萨丕尔讲课。因为对北美印第安语的研究怀有极大的热情,还发表过论文,并由此发展了这一假说。

Benjamin Lee Whorf

一个“空”汽油桶引发的思考

沃尔夫在论文中写到,在担任防火工程师期间,他惊讶地发现工人们经常会被语言所误导,以致对危险情况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于是他产生了“语言决定思维”的想法。

结合工作经验,他举了一些例子。比如,一名工人将烟头扔进了一个“空”汽油桶里,结果引发了严重的爆炸事故,因为这个“空”桶里其实充满了汽油蒸气。

再比如,一名工人在一个“水池”附近点燃了喷灯,同样引发了事故,因为这个“水池”并非真正的水池,而是皮革厂用来处理废料的地方,里面装的是挥发性的易燃液体。

平克认为,这并不能说明是语言范畴制约了工人对现实的认知,只能说明工人没有认清眼睛所看到的表象背后的真相,不能归咎于语言。

丹尼语真的只有“白”与“黑”的区分吗

在沃尔夫举的例子中,颜色的例子无疑是最吸引眼球的。沃尔夫指出,有的语言中用来描述颜色的词语有十几个,而丹尼语只有两个:modlamili,即白与黑。沃尔夫认为,不同语言中的颜色词系统导致人们对现实世界有关颜色的认知大不相同。

在 20 世纪 60 年代晚期,两位美国学者布伦特·柏林 (Brent Berlin) 和保罗·凯伊 (Paul Kay) 就基本颜色词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跨语言调查,涉及了世界上的 98 种语言。

这次研究最惊人的发现是,不同语言中的颜色词系统并非像萨丕尔-沃尔夫假说所言,即它们由各自的文化决定因而每种语言的系统都是完全不同的。

和这一假说相反,柏林和凯伊的研究表明,不同语言的发展很可能经历着一个普遍的进化过程。一种语言和另一种语言的颜色词系统如果存在较大差异,很可能是因为它们处于不同的进化阶段。

在白暖与黑冷对比的基础上,借助从物体名称、动物、植物等词汇演变来的其他类型的颜色词,丹尼语的使用者也可以像其他语言的使用者一样成功地表达任何颜色。

霍皮语真的是没有时间的语言吗

霍皮人截然不同的时间观念被认为是最能证明思维多样性的神奇例证之一。

沃尔夫认为,霍皮人的语言没有任何词、语法形式、结构或表达方式可以用来直接指称时间,他们也不把时间看作是一个连续体,霍皮语是一种“没有时间的语言”。

人类学家埃克哈特·马洛特基 (Ekkehart Malotki) 对霍皮人进行了广泛的研究,发现霍皮人有一套精密的计时系统,可以准确地表达各种时间概念。

谁也不知道沃尔夫是如何得出自己的古怪结论的,但可以确信的是,极其有限的霍皮语样本、偏颇拙劣的分析方法,再加上对神秘主义的一向偏爱,是导致沃尔夫步入歧途的重要原因。(平克)

爱斯基摩人真的有上百种雪吗

说到人类学中的各种不实传言,没有哪个比得上“爱斯基摩词语大骗局” (Great Eskimo Vocabulary Hoax) 了。(平克)

1911 年,博厄斯偶然间提到了爱斯基摩人使用 4 个不相干的词来代称“雪”,沃尔夫则将数字提高到了 7 个,并暗示说还有很多类似的词语 (and so on)。

后来他的文章被大量转载,一传十十传百,他的观点很快遍及各大教科书和科普读物中,而这个数字也像滚雪球一样越变越大,越吹越玄:有的说 9 个,有的说 48 个,有的说 100 个,有的说 200 个,更夸张的直接翻番到了 400 个。

事实上,爱斯基摩人根本不像各种传言中所说的那样,拥有那么多表示“雪”的词语。有本词典只收录了 2 个词语,语言学家也只找到了几个。而相比之下,英语中的雪也差不到哪儿去。

Snow、sleet、slush、blizzard、avalanche、hail、hardpack、powder、flurry、dusting……

这一现象极具讽刺意味,博厄斯本来是为了证明,无文字的民族和欧洲文明人一样,拥有同样精密复杂的文化,这些意在培养宽容精神的域外故事却完全变了味,它们恰恰迎合了人们狭隘的民族心理,将不同于本民族的文化风俗看成荒诞不经的怪异行为。(平克)

杰弗里·普勒姆 (Geoffery Pullum) 的讽刺则更为直接。

谣言传播得言之凿凿,谎言被精心地编造。而在这众多令人沮丧的状况中,有一点颇值得玩味:

客观来讲,就算在某种北极语言中真的存在大量描述不同类型的雪的词根,也不应引起什么关于心智研究的兴趣,这只是一个稀松平常、不值一提的事实而已。

养马的人用很多不同的词来描述马的品种、个头和年龄;植物学家用很多不同的词来描述树叶的形状;室内装潢设计师用很多不同的词来描述淡紫色的色调差异;印刷工人用很多不同的词来描述不同的字体。这些都是多么自然而然的事情……(普勒姆)

平克发问:就算语言的确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人们的思维方式,但那又怎样?

它既不能证明不同的语言会导致不同的世界观,也不能证明没法用语言表达的东西就一定无法想象,更不能证明我们是依靠着“有着绝对约束力”的本族语言来切分自然的。

我们从中可以得到什么启发呢?无论是做学问、搞研究,还是开展工作,保持严谨的态度是最基本的要求和底线。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还有就是……不信谣,不传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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