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蚯蚓带向幸福的是眼泪和雨水吗?

发布于 2021-09-06 00:51

Experience Renato Ferrari;Ludovico Einaudi - Calming Piano Songs

我最喜爱的颜色是白上再加上一点白

仿佛积雪的岩石上落着一只纯白的雏鹰

我最喜爱的颜色是绿上再加上一点绿

好比绿核桃树林里飞来一只翠绿的鹦鹉

雪山短歌

 

一辆车厢里可能随时会出现活鸡活鸭的长途大巴车,载着一车心事重重的乘客,开往色达。有穿红色冲锋衣的,也有穿红色僧袍的。时间是2015年6月,写完20万字的博士论文,我匆匆收拾行囊,去和朋友汇合,也都不是人家那种有信仰的人,怀着朝圣的心情。只不过是想做就立刻去做,想抵达就立刻出发。车开过泥泞的市集,进到山里,一个转弯,一片红色山谷如约而至。

 

住进青旅,高挑干净又热闹,特别是棉花很新,暖暖白白的。有个从山上刚下来的女孩,蜷在床上,裹着被子,她在哭,“那上面好像有一个场,我被罩在里面了。”

 

山上的时候,她遇见一个去龙泉背水的老觉姆。路上我也见到过那样的人,穿着厚厚的看不出牌子的运动鞋,鞋上的泥巴干了又褪褪了又黏,棉衣油腻腻,走路拖着脚。那鞋子的花色与身上袍子的颜色不太搭,有时间差。

女孩说她一路跟着老觉姆,“上面的房子外面看过去一片片密密麻麻,进去她住的那间屋子,其实很小,就一个人住。那房子盖下来也不贵,几万块。”老觉姆汉语说不好,能听懂多少她也不确定。但这没耽搁让她喝茶。屋子外有圆盘状的太阳能炉子,黑乎乎的,上面冒着汽,正烧着热水。也不知说了什么,大概只是想多个人一起,老觉姆邀她第二天去转山,起大早,她去了。一路走下来,遇到两个汉地来长居的老太太站在路旁聊天:“就还是住在这吧,还能怎么办呢?”从山上下来后,她一直说走不出来,说还是找不到,说只想哭。

 

不知在找什么?很痛苦。女孩看上去像吃小麦长大的北方人,壮硕瓷实。但她妥妥南方人,去过最北的地方,是洛阳。“洛阳太好了,住在那的青旅做义工,打工换宿,一下住了两三个月,差点不想走。”洛阳之前,是在福州,英语专业毕业后进了一间外贸公司,也是强忍着做了好些年,最后还是辞了职。跟朋友一起在天桥上卖过鸡血藤。家人不知道她辞职,打电话时心里敲着鼓,好像走到哪里都不算冒险,跟爸妈守自己的秘密才是最刺激的事。来康地前,她去梅里雪山,去雨崩徒步,路上也真遇到了雨,一直走一直走,走到浑身发软的时候,看到一个云下面的村子。“那光线射下来明亮的感觉,就像有人在你心上放了一枪,可以歇了,没关系的。”她不是文青,也不读诗。

 

在这之前的几天,我先去成都和朋友汇合,然后一起去康定,再从康定北上,阿坝、炉霍,路还是有点危险的,当时也不觉得。一边江水急,一边有落石,山坡上是牦牛碉楼,一路西行云越来越低,十几个小时的砂石路后,傍晚到了高原上的小城。色达是只有一条主街的小县城,门面大部分闭着。洗浴店是不太多开着且有人进进出出的门脸,卖CD的放着大喇叭传出高亢的藏语曲调,金马广场上女人们围成一圈跳锅庄。广场边上是四川饭馆,七八张桌子只有一桌客人,从广东来的,都是导游,休假来这里的。他们正在后厨自己煮粥,准备带回去给高反躺在床上的旅伴。

 

去住处,前台女孩清秀瘦小,齐耳短发,皮肤白,有水汽,乍看像江南人,英文比我好。她正在给客人解释最近因为谁生日什么的哪儿哪儿都上不了网,整个县城都是,不是这里网络坏了,修不好。青旅老板娘四十多岁的样子,盘发,文眉,不说话还以为是在东北,她要从后厨端一大盆酸菜猪肉来。老板娘下巴抬向前台姑娘对我们说:“她明天也要上佛学院去,你们可以一起拼车。她妈住在上面。有一段时间了。她不甘心,妈怎么能不要我呢?就跟过来,时不时上去看看。”

 

老板娘出门给我们指药店的方向,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汽车车窗玻璃被砸碎了。“都学坏了。”她说,“以前不这样。你们去药店买肌苷口服液,把红景天也吃上。有个日本人,来了三天了,每天都还在睡觉,没怎么下过地。”正说着,穿红色冲锋衣的日本大叔走出来,瘦瘦的脸上干巴巴堆起皱纹,嘴上还真泛着皮,他扶着楼梯扶手立着。这大叔在北京一家日本公司工作,正休假,画了地图,做了功课来到这,不想一来就高反了。这里海拔不过才4000。说到头疼,他苦笑着,有点不好意思。“上次休假去敦煌,没问题。”他边说边摇着头走开,那神情像是口口声声要负责做饭、到中午没时间做饭点了外卖、外卖又没及时送到的爸爸。

 

山上海拔不过4000,也许是植被关系,也许是含氧量的关系,不少人会高反。平地人到了高原,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地走。高原人到了平地却不会。

 

在北京,北三环中路,地铁出来过天桥有个藏学院,经常会在天桥上遇见喇嘛。天桥地面是深深浅浅的绿色方块,像拼布一片片叠加起来,台阶看得人眼花,我一阶一阶上天桥下天桥。但他们披着红色的僧衣,穿着同色系的羽绒坎肩,运动鞋,走路就像在高原上踩着云,步速从来超过我。

 

 

那几日,我在那个没有网络的县城,昏昏欲睡,一点点搜集关于太阳和雨水的知识,一点点收获对太阳和雨水的感受。也去那红色山谷里,吃5块钱的盒饭,20块一桶的酸奶,和同行的朋友把几年来各自的近况盘了个底朝天,只靠短信与外界保持极少的联络。直到聊到安静对坐相约做面膜,规划的时间却还没用完。我们在这缺氧之地仿佛只是完成一场聚会,却也觉察到自我的贫乏与坚定,我们将一些轻易说出口的“感动、慰藉、能量、粒子”拒之门外,并不渴求一个悲喜彻底的答案和意义,成了清浅却气定神闲的那个。我们见到许多笑脸,正像他们也看到我们的笑一样。

 

穿红袍的女学生们三五相挽走路去县城里,或者就在半路的坡上躺着。我问司机是因为哪里有什么活动吗?仪式?怎么大家都这么开心?

 “耍坝子啊。”

 “耍啥?”

 “就耍呀。”

 “那也要耍个啥嘛?”

 “就佛学院考试完放假,所以就下来耍了嘛,买东西啊,吃东西啊,耍嘛。”

 

河边平坦开阔的草地上,霸道越野车停成一排,僧侣和他们的家人搭起白色的大帐篷,烧烤,音乐,或是就那样躺在草地上睡觉、聊天。耍坝子的季节,蓝天、白云、绿草、白帐篷,一场属于夏天的盛会。藏式野餐会,高原红的面庞,盎然绿意的草甸,以及那山坳里聚落的壮阔惊惧。这些因不同引发的情绪联想太容易成为“牧歌”,造就一种为逃避而苦心孤诣构想出来的单纯世界,而让人忘记每个地方它本真的秩序。

 

“若非世界的自然之美,什么能让你,人,放弃城里的家,离开亲戚和朋友,翻山涉谷前往乡野之地?”而在涉谷溯溪淌过时间之后,是否发现无序才是生活的真相,而在那之后呢?

“唯有唱歌,才能摆脱历史的梦魇。”

 

》回成都,在歌乐坨乡,前方泥石流造成塌方遇阻。众人在帮忙搬运其他车辆,自驾的小年轻们还没到目的地就半路抛锚,准备雇卡车运小车回城,几人搭车继续西行。

回成都,依旧是艰难的砂砾路,泥石流除障、修路停车、两位司机互助才能驶上去的山路。车上的人,又是各自怀揣心事的样子,揪着心。车上有位喇嘛,他前方的旅程要更远一些,去成都,再从成都去北京,到法源寺找师兄。他露出上臂,手摇转经轮,一直转一直转。

天色渐晚,司机开始给乘客派发名片,他们在成都开了旅馆,不下车可以直接去那里住。色达每天只有两辆大巴开往成都,十几个小时的坎坷路途,站在车厢夹道里的司机,像“摆渡人”又像英雄,平坦的柏油路有种瞬时的空虚。这车终于驶进成都夏日夜晚的霓虹,汇入一眼望不到头的车流,从荒野进入都市,变成最普通的那一个。

 

“我们下来了。”

 

将蚯蚓带向幸福的是眼泪和雨水吗?或许还有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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