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的我丨三十六、你真的带伞了吗
发布于 2021-10-10 08:29
三十六、 你真的带伞了吗
一般啊,我说的是一般情况,他讲完这种话,一定会有一个人推门而入,打破我们之间的尴尬。
然而没有。
所以我必须讲些什么,因为滕真死机了,他的大脑刚刚运行了一些错误程序,超频了,现在面部显示器精彩纷呈,疯狂往外蹦一些看不懂的弹窗。
“从来没有人跟我一样说过很烦你?”我问。
“没有。”
妈耶所以你才这么欠儿。
“也不是没有,”滕真一本正经回答问题,“不过那些人我不在乎。”
“我骂你好几次了,”我心慌,用碎碎念填满空隙,“我说你绝世王八蛋,还咬你,还……”
“嗯,”藤真点头,“我没在乎,就觉得很好玩,我讲实话,那时候我觉得我比你优秀,有优越感,听说你初中还暗恋我,给我写情书日记,我觉得你说什么都是为了找回面子,耍狠,所以没当回事。”
没当回事,是像小猫闹脾气?
我预感到后面不妙,下意识去拿扎啤,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完蛋,没道具了,只能直面。
“但后来……反正我觉得我没资格对你有优越感,你骂得还……挺有道理的。公开课礼堂,我插科打诨还能绷得住,后来跟我爸妈去医院的时候,越想越不是滋味,你是真挺讨厌我的,我也真的挺难受的。
“我不想承认这种难受。就觉得你算老几啊,但是……难受就是难受,人不能骗自己,对吧?连自己都骗,人生还有什么是真的?别管为什么,我也想不清楚了,反正我不希望你讨厌我,不希望你烦我。那我就不去烦你了。”
滕真笑得阳光:“你今天主动跑过来跟我说这么多话,咱俩之前,就算翻篇儿了吧?”
翻篇儿?
他主动朝厨房喊:“高叔,再来一扎原浆!”
滕真拉开塑料折叠椅,跟我说,坐吧,我还是在这儿吃,你要不要一起吃点?
“这一扎我请你喝,刚才的话有点恶心,你听完就算,咱们以后,能做朋友吗?”
做朋友?
“我绝对不跟你抢张小漫,咱们以后就是兄弟了,我也没有抢的想法,我本来也没想追任何一个女生——但我也不是喜欢男的啊,你别想歪了!我就是觉得跟你当朋友肯定很好玩,怎么样?”
小叶跟我讲过一个故事,她朋友玩国产特色女性向galgame(也就是宫斗),第一轮选秀因为跟皇帝眉来眼去,迅速被皇后搞死了;重启后决定猥琐发育、韬光养晦、低调做人,苟出一片天,每早积极请安,与皇上保持距离,耐心刷着皇后的好感度……
然后就被皇后表白,成功地与皇后私奔了。
当时我作为一个资深游戏玩家是当笑话听的,没想到发生在了我自己身上。
我怎么也走上了皇后线?!我能不能重启?!
“你抢吧,你跟我抢张小漫吧,求你了,我就先不跟你掰扯我到底是不是喜欢她了,我放弃了,掰扯不明白了,我懂。但是人不是物件,就算咱俩抢破头,她也不一定选我或者选你,你先别装大度,我还没答应跟你做兄弟呢,你不要自顾自演到让女人那一步,行吗?”
滕真非常出众的优点就是,他会思考别人的每一句话。
他只抓要点:“我跟你抢,那她肯定选我啊!”
我愣住了。
人类很复杂的。
我可以喜欢你,你不能说你一眼就看出我喜欢你;我可以求而不得,你不能说你就是不给我;我可以接受认赌服输,你不可以笑着说都怪我命衰。
我可以默默吞下一切关于你的苦果,但前提是默默,而不是苦,也不是你。
你凭什么认定她一定喜欢你啊!
虽然她是。
但凭什么啊!!!
在我热血上头,千言万语涌上心头的瞬间,门终于被推开了,或许已经开了很久了,只是我们没发现。
声音是柔和戏谑的。
“凭什么我一定选你呀?”
张小漫探着上身进门,微笑着。
老何“家里有点事”暂时来不了,但是因为我欠费了,打电话打不通,她人又暂时离不开家,于是拜托左焱给我的小灵通号码充话费——我这才知道,一直以来我的话费都是老何帮我充的,她不光送了我小灵通,每个月也记得我的话费——但是左焱借此联系了张小漫。
老何告诉了他一个手机号码,让他垫钱充值,号码是上次他在夜店捡到的小灵通,小灵通给了“胖子”,胖子的亲亲闺蜜是他看上的小美女,这不是天赐良机是什么。
过程以后可以慢慢问,不重要,重要的是张小漫一句话挤兑得滕真彻底傻了。
“因为我喜欢你,就一定选你吗,学长?你就是这么在背后议论喜欢你的人的?”
张小漫走进来,将折叠伞上的水甩向门外,也跟我解释了来龙去脉,说,我也想给你解释那个男的来结交我的事情,但你电话欠费了,发短信发不过去,打电话也打不通,正好他找我说这件事,我就替你交了。
“我还不起。”
苍天大地对不起,我第一时间跟她说的居然是这个,我钱夫人人穷志短,话费我现在是真的还不起。
张小漫笑了,歪头看着滕真:“学长,你是打包了要走吗?”
饭盒在桌上垒得整整齐齐,装满了塑料袋。滕真拿不准张小漫这话到底是劝他留下还是轰他走,最后耸耸肩说,那我先撤了。
“你有伞吗?用我的吧。”
“那你自己呢?”他问。
张小漫笑着说,“我不重要。”
滕真愣了。
“好啦,我书包里还有一把,来接平平时候就备着的,放心好了,你拿这把走吧。”
她仿佛是逗他一下,游刃有余似的。
滕真离开的瞬间,张小漫的脸就垮了下来。
“你书包里真的还有第二把伞?”我问。
她摇头。
“要不你哭一会儿?”
她没客气,低头哭了。
“难受?”
“嗯。”
“怪我?”
“不怪。”
“还喜欢他吗?”
“不知道。”
“能不能不喜欢他?”
“这是能控制得了的吗?”
我没话说了。其实我想和她一起哭的,可惜差了很多岁月,很多缘由,怎么都哭不到一起去。
“你能不能想象一下藤真在拉屎的样子?”
张小漫呆住了:“你说什么?”
“他在拉屎,拉不出来,还在使劲!”我说着说着也来劲了,“然后跟你喊,骂洗手间怎么没纸了,让你赶紧递过来!”
张小漫居然真的开始想象,乖得让我想亲亲她。
“那我们就是……”她骤然脸红,“住、住在一起了?!”
没救了,送太平间吧。我无语,堂皇跑去找高老头索要刚才滕真请我的那一扎啤酒。
张小漫自然不喝酒,在我再三邀请之下,情伤之下,依然不肯沾半滴酒,仿佛我喝的是敌敌畏。
“你以后会很喜欢喝酒的,”我说,“因为你会发现人类的痛苦是无解的,只能用别的办法让它变得容易忍受,要么喝醉,要么做梦。——诶你知道吗,我刚才遇见一个小女孩,她可能有超能力,她……”
“我不想跟你聊这个。”
真他妈不愧是我,完全不想跟我走心,举着手机开始跟我清算那两条短信。讲实话,一段时间过去,我自己都没那么在乎给她发了什么。
“第一,我爸妈的事情,跟你无关。”
你说啥是啥吧,小绿茶,你妈妈人都不见了,不光跟我没关系,你妈妈跟你都没关系了,我忍。
“第二,我……我认识左焱了。”
“我没别的意思,”我给自己倒酒,“你交友圈跟我没关系,我就是提醒你离社会青年远一点。”
“我中午出去吃饭,他半路拦住我,说他是你的朋友,虽然他连你的名字都叫不出来,但是我知道他在威胁你,所以劝他别这样,他说交换电话号码就不会再为难你了,所以我就……”
“所以你就觉得为我考虑了?”我无语。
张小漫忽然夺过酒杯:“你什么意思,你语气听着不对。”
“哪儿不对?”
“就好像我不应该。”
“你的确不应该啊,”我啼笑皆非,“我……我有个姐姐,以前在路边烧烤摊吃东西,旁边桌子坐了俩男的,老板突然送了一打龙舌兰,说是旁边桌送的,一个男的走过来说,别客气,想认识她,她说,不好意思,我正在奶孩子。
“还有一个姐姐,合作伙伴跟她说,听说你生日,我最近在岛城出差,见个面?她说不好意思我生日朋友给我过,很忙。合作伙伴说没关系我本来也要出差,跟你没关系的。她说好呀,那太好了,你忙你的——然后那前后两个星期,这男的在岛城到处游荡,发了一堆照片,她一个字都没有回。”
没错,这些姐姐都是我。我都能做到,你有什么不可以?不就是觉得脸薄、不能让人下不来台吗?女人一辈子都在被“体面”束缚,从来没想过,为什么连拒绝这个举动都要温婉可人。
只要克服一次。只要一次!只要998!舒心带回家!
张小漫眨眨眼,呆呆地。
我得寸进尺:“你不搭理他不就好了,叫学校保安啊!讲礼貌有那么重要吗?”
她脸涨得通红:“你的意思是说我自己想认识他?咎由自取!”
我刚想认可,突然觉得张小漫语气不大对劲,好像是恼了。
“我没你认识的姐姐有本事,有……有……女性觉醒!”
“我觉得当着人的面拒绝就是我的错,我连正当的提议都讲不出口,但这就是我的错吗?”她忽然举起我的杯子,仰头灌下去,“而且他人很文明,长得又不差!”
呃……嗯?Excuse me?姐妹,你要聊男人的长相,那我可不醉了,我一定跟你好好掰扯掰扯。左焱整体氛围还可以,但是仔细端详的话,五官缺陷其实……
张小漫居然一杯啤酒就能上脸,杯子砸在桌上跟我吼:“反正我认识谁,滕真都不在乎,你凭什么说我不检点?”
“我没说你不检点。”
“你明明就是这个意思!”
“好好好。为什么咱俩开始像不讲理的情侣了,这样不对,你清醒一点。我还没把最后台湾的那个问题问完——”
“我都听见了。”张小漫伏在桌面上,但是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他要把我让给你。”
“请你不要用有八个国家天赋异禀的俊美王子要来抢你形单影只亡国公主的腔调讲话谢谢。”
正当张小漫耍狠揪着我的前襟哭得惨然,高老头店门又被推开,滕真出现在门口。
我们一齐望着硕大黑伞下清俊的少年滕真,宛如死神来收人。
我:他这种时候折回来应该是有话对你说吧,总不会是落下外卖筷子了吧?
张小漫紧张地开始讲英语:I don't care。
我暗笑。
这个滕真,真的帅。想回到十八岁缠着问他物理题,想不顾一切地,拥有他。
他问:“张小漫,你是真的带了两把伞吗?”
你是被轰出门后思索了多久才找到一个回来的理由?
来了,少年漫经典套路——无关紧要的问题!躲闪的眼神!不耐烦粗暴的语气!
“……没有!”小漫说。
“烦死了,那我送你回家吧。外面雨下大了,一起走。”
在英俊滕真几番操作下,几乎没什么挣扎,张小漫就站起身,问,“那我和平平……”
“我等人呢,你跟他快回家吧。手机不是充费了吗,明天上学我把钱给你,我给我爸妈打电话,放心吧?!”
去独处吧。
我演胖胖的僚机闺蜜。
一把伞下,有太多话可聊。靠得近一些,天冷了于是分享一下外套、公交车怎么迟迟不来 ……
然而在他们离开大门时,我忽然大喊:
“不要为他委屈,舒展放松不要迎合,在一起比独处还难受的话……张小漫,逃!”
这说的不全是身体,也不全是爱情。
请灵魂先逃出来。完整的,干净的,从每一团关系中轻松脱出,飘逸而完整,才是自由。
滕真冷冷地说:“我们就打个伞,你们嘱咐这么多,合适吗?”
张小漫却笑嘻嘻的:“平平替我着想的,从来没有坑过我。我给你爸妈回电话了,九点半你必须回家,这次话费记得还我!”
嘻嘻哈哈过去,我已经喝完了两扎啤酒,在破碎又重合的视野里,老何也破门而入。
老何的杀马特彩发毛毛躁躁的,长长了就随意扎个短短的小辫子,仿佛一个在北京租地下室梦想着大红特红的落魄贝斯手,发根一大截也变黑了,她没补染,俨然已经放弃了。
以前一身啰里吧嗦的链子也不见了,唯一能让我回忆起网吧初见她时候的震撼感的,就剩打底T恤上面那只水钻大骷髅头了。
“你出什么事儿了吗?”
菜还没上来,她就空腹吹了两大玻璃瓶啤酒,整张脸渐渐红润起来,只有眼周那一圈是青白色,像被点选了“反色”的熊猫。
“去厂里打工了?”我试探。
这一段她没反驳,但也面无表情。
“我给你打电话时候你还挺高兴的,怎么就半小时,就——”
“我妈给我介绍对象,骂我是二椅子。”
她定定看着我,倒是把我看懵了,殷切目光下,我只能回答:“是……不男不女的意思?那还挺准确的啊,区区俩性别都不足以展现你的魅力……
“你不信我,你不信我真的不‘歧视’——算了,这个词本身就够歧视的了——你不信我会正常看待你?
老何冷笑:不信。甭跟我说漂亮话。就这个社会环境,大人都以为我们小孩讲科幻片、叛逆!
“你读过穿越小说吗?或者电视剧电影。”我问。
在我殷切目光下。
老何问:“啥意思?”
——八月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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