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灰或钢镖,甩在爸爸脸上会怎样?

8月7日，在从济南飞往武汉的航班上，毛桃掉了一颗牙，这是他最后的一颗乳牙。

谁也没想到，他最后一次换牙竟是在飞机上。

这标志着他终于告别了幼稚的孩童时期，正式进入青春期。

他早就急于摆脱儿童的身份，不喜欢别人喊他“小朋友”。他的脸上冒出一颗又一颗青春痘，饱满得像盛夏的果实；他开始变声，本来有点五音不全的他，唱起歌来让我感受到沙漠的风情：干旱，风沙，还有大漠孤烟的“直”。

青春期的他精力无限，身上有很多不安的因子在躁动。夏天中午最热的时候，他邀同学一起打篮球，晚上10点还一个人跑到黑灯瞎火的篮球场练习。中元节的晚上，他坚持要出去散步，路边到处都是烧纸钱的，他不觉得渗人，绕着常青花园走了一整圈，还兴致勃勃跑到学校门口拍照留念。

中元节晚上

中秋节晚上，他拉着我出去赏月，还要带块月饼出去，说要一边看月饼一边吃月亮才好，——嗯，说错了，是一边吃月亮一边看月饼才好。

我拒绝了他。说这也太刻意了，晚上拿块月饼出去，走路时看一眼月亮吃一口月饼，我怎么觉得像个傻子。

他不再坚持带月饼，但还是拉着我绕常青花园走了一圈，算是“赏月”。

他经常用他妈妈的手机刷抖音，学唱一些粤语老歌，在网上跟人下象棋，看一些高深莫测的书（比如《圣经》）。你无论说什么，他都要抬杠，被我称之为“ETC”。

比如，国庆回老家的路上，有一段路的两侧国旗飘扬，很有些节日的气氛。坐在副驾上的“ETC”发问：“为什么要插这么多国旗？”

我答：“爱国嘛，插国旗可以表达对祖国的爱。”

“表达对祖国的爱为什么非得要插国旗？”

“不是‘非得’，爱国可以有很多形式，插国旗只是其中的一种形式。”

“既然有很多形式，那为什么不用别的形式，而要插国旗呢？”

 “ETC”不愧为“ETC”，又开启了“自动抬杠”模式。

我选择了闭嘴，及时止损，不跟他争辩。我牢记《欢乐颂》中曲筱绡老爸的那句话：常与同好争高下，不共傻瓜论短长。

这段路还没走完，国旗突然消失了，路上恢复了正常。

“ETC”赶紧追问：

“怎么爱国爱到一半就不爱了呢？怎么爱国爱到一半就不爱了呢？……”

我对进入青春期的毛桃足够宽容。

每天准时跟他做饭。时不时带他出去玩。他要学什么我都支持。不愿学什么我都理解。带什么同学回家我都欢迎。看什么书、写什么东西我都不限制。参加作文竞赛没获奖我不介意。考试考得不好我不批评。小小年纪喝酒喝茶我不反对。

他晚上开啤酒喝，喝不完的酒放在桌上不管，我半夜起来发现后给他收拾残局，默默把剩下的酒喝完，免得他妈妈嚼他。后来我告诫他：酒开了就要喝完，喝不完就不要开，你要对你开的每一瓶酒负责。

他喜欢喝绿茶，想带茶叶到学校泡茶喝，可小学出于安全考虑，不给学生提供开水，只提供温水。

他妈妈说他简直是异想天开。

我支持他，去跟他班主任沟通，班主任爽快地答应了，不仅同意他带茶叶到学校，每天还为他提供开水。

他班主任当然认识我，但我从来没有为他学习上的事麻烦班主任。第一次去麻烦班主任，竟是为了喝茶的事。

我和老友聚会，喝多了。他偷拍我睡觉的照片，四处宣扬、传播，弄得后来他同学跟他聊天都用他传播的照片做表情包。我知道后没有骂他，也没有让他删朋友圈消除影响，只当这是青春期的莽撞。

毛桃和老友的儿子交流，互黑自己老爸

偷拍照片发家庭群

发朋友圈进一步“宣传”

跟同学聊天时，同学用的表情包

国庆我们回老家，在一张床上睡，他趁我睡觉之际偷拍我的不雅照发到群里，被我及时发现，责令他撤回。没有打也没有骂，只是告诉他这种事不要有下次。

幸好发现的早，幸好是家庭群

他对我没大没小，动手动脚。我们一起走路，他时不时地撞我一下，经常动不动搞“偷袭”，突然给我来一拳或者揪我一下；我在前面走路，他冷不防把沙子或雪塞到我衣领里。我为这种事生过气打骂过他吗？没有。我觉得他太孤单，没有兄妹，身边也没有可以玩的朋友，他这是把我当朋友，通过这种方式在跟我“玩”。

我对他宽容，倒不全是因为他是我的儿子，而是因为我们对待青春期的态度。

你可以把青春期当做一种病，一种特殊的病，患这种病的人本来就不可理喻的，他们有任何离奇的想法、做出任何古怪的事来都有可能。

只要他们不反社会，不触动法律，不挑战道德底线，我们就没必要反对他们。

我们也是从青春期过来的，知道青春期的暴烈和危险，懂得青春期的短暂和宝贵。青春期不能总是靠限制和控制啊，这也不能那也不能，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最后，一个人的元气在青春期会被大伤。

青春期被伤了元气的人，精、气、神，一辈子都补不回来。

套用伟人的话：

青春期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青春期是暴动，是一个年龄推翻一个年龄的暴烈的行动。

但是昨天，我一反以前我对青春期的宽容，把毛桃狠狠揍了一顿。

“双减”之后，双休日他不用到培优班上课了。我跟他约定，只要他每周六能把作业做完，我每周日就陪他出去玩。我们可以像在外地旅游一样，假装我们是初到武汉的游客，带着发现和探寻的眼光欣赏这种城市。

我跟他说，武汉这么大，不比别的城市差，每周出去“旅游”一次，够我们旅游半年。半年，足够我们慢慢探索武汉，领略江城的魅力。

我还打算给他换一块带支付功能的电话手表，等他有了点“旅游”经验，周日让他自己出去或者跟同学一起去探索这座城市。

这个提议比“一边吃月饼一边看月亮”有趣多了，他很兴奋，周六提前把作业做完。昨天风雨交加，外面又湿又冷，我们还是如约出发。

秋风秋雨，我们来到昙华林。他在前面走，像一只小鹿在陌生的林子四处窜，我在后面跟。

后来我又带他逛武大。我们从武大文理学部的正门进去，逛了两小时，从信息学部的南门（以前武测的大门）出来。然后带他到广埠屯品尝小吃，之后打道回府。

看得出来，他很满意，也很高兴。高兴就好，我晚上还给他剪辑了小视频留存。

“假装游武汉”之一

然而不久，一场意外冲突发生，我把他狠狠揍了一顿。

剪完视频，我到客厅剥了一个橘子，靠在沙发上吃。

当时他也在沙发上吃东西，吃的什么，我没注意。

就在橘子还剩最后两瓣的时候，我的眼睛感到一阵疼痛，——他突然撒了把东西到我眼睛里。

毫无预兆的一把，在我专注吃橘子的时候。

同样是橘子，为什么朱自清的橘子是感人至深的父子情，我的橘子却是白眼狼恩将仇报的暗算？

后来才知道，那是奶油鸡蛋卷的残渣，他攒了一把，捏在手里搓揉得跟沙子差不多。

你想象一下，一把沙子突然撒到眼睛里的感觉。

当时暴怒，把他狠狠揍了一顿，抡起皮带来一顿猛抽。抽完，罚站半小时。

他认怂，噙着热泪站在墙角不敢动。

我用水清洗了半天眼睛，没有大碍。想到刚才的情景，一阵后怕：要是他抓着的是别的什么危险品，又或者他对外人也这样无缘无故动手……

青春期是暴动，对待暴动最直接的办法是以暴制暴。

宽容不是懦弱无能，也不是毫无原则、放任自流，而是明明有足够的底气和力量控制你，随时可以镇压你，但我信任你，理解你，愿意放手，给你自由，让你充分发展自己。

你要是连这点都不明白，突破底线，无法无天，那等着你的将是深刻的教训。

罚完站，责令他写检讨思过，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写检讨。

姑苏慕容家的绝技是什么？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不这样不足以让他长教训。

我今天不应该吹鸡蛋筒里的渣子到爸爸身上，爸爸没有惹我，所以我不能主动攻击，这样我属于理亏，占不到任何便宜。

鸡蛋渣子具有一定攻击力，弹在身上有点痛有点痒，甚至有点麻麻的感觉，我却弹在了爸爸眼里，这样会对眼睛造成一定杀伤力，不能拿来当恶作剧。

我总是在爸爸身上施展恶作剧，要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袭，要么理直气壮的一拳上去，这样非常不对，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不要主动攻击，向别人挑衅，更不要偷袭。这种不讲武德的行为会被世人鄙视，如果踏进社会去搞偷袭，要坐牢的。

假如换作石灰或钢镖，甩在爸爸脸上，把爸爸整残了，对我有很大的损失，害人终害己。就算我不是故意吹进爸爸眼睛里的，但这种念头就不对，世上有多少无意的损失，总在微不足道的一念之间产生的。

这么想来，我的过失很大。做事不想后果，状态轻浮，这样很不理智。

从今以后，我不会再搞恶作剧，以免伤及无辜。

刘函舟

2021.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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