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具人”是我们逃不开的宿命吗?

发布于 2021-10-12 14:17


海德格尔说,我们是“被抛”到这个社会里的,这意味着,我们存在的起点已经被决定了。
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是鲁滨逊,我们不可能活在孤岛上,自己决定要过什么样的日子。
于是,无论有多少愤恨,我们能做的只有努力去理解自己所处的究竟是怎样的环境。接下来才能进一步去问,我们该如何适应这个环境,或者有没有什么机会可以凭借主观的意志去改变环境?
《认识现代社会的真相:韦伯60讲》便是带着这样的目的策划的。
马克斯·韦伯作为社会学大师,建立了一套解释社会的知识系统,能够解开我们面对社会时的种种疑惑,从而让我们不至于那么无力和无奈。



假如局面竟然一如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第 102 首所言 :

当时正当春天,我们的爱情甫绿, 
日日我谱歌曲,吟我们的风流, 
像夜莺在夏天锦簇的花丛中啼唱, 到了夏日渐深就锁住了她的歌喉。

那就太美好了。

可是事情不会如此。不论现在在表面上看起来胜利的是哪一群人,在我们面前的,不是夏天锦簇的花丛,而首先是冷暗苛酷的寒冻冬夜。当一切都荡然无存,丧失自己权利的不仅是皇帝,无产阶级也不会例外。

——马克斯·韦伯《政治作为一种志业》

讲述丨杨照
来源|《认识现代社会的真相:韦伯60讲》
(内容经编辑删减)

1.
初遇韦伯,大学时期的指引
谈到西方社会学的建立,基本的共识都是以孔德作为源头,以韦伯、涂尔干为奠基的宗师。
韦伯虽然是德国人,但他的影响并不只限于欧陆,他也是英美社会学建立过程中的中坚分子。而且,韦伯不只是社会学大师,他在历史学、人类学、文化研究等各个领域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那韦伯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竟然可以单纯只凭借着自己的著作产生这么大的影响作用?为什么这么多不同领域的人,都觉得韦伯跟自己在做的研究乃至于跟自己的人生、跟自己的生活是有关系的呢?

我接触韦伯的著作跟思想,要回溯到大学时期。40年前,1981年的9月,我进入台湾大学的历史系就读,很快就发现,不同的科系的学姐学长们,非常明显地至少在知识追求上分成了两派——中国派跟西化派。
中国派大部分都去上爱新觉罗·毓鋆(1906年10月27日-2011年3月20日)的课。他是满清的遗老,当时开了私塾,讲众多的中国经典,尤其集中于先秦的经典。他讲得非常灵活,经常会穿插对现实的评论,所以吸引了很多大学生、研究生去上课。
另外,这群人也必会阅读钱穆先生的书。还有少数人,每一个礼拜搭车,远赴最北边的外双溪,到钱先生所居住的素书楼去上课。
 

钱穆晚年居所素书楼
西化派则读的大都是原文书,绝大部分是英文书。他们会经常出没几家奇怪的书店和书摊,那里会卖当时在台湾的禁书,例如鲁迅、茅盾、巴金等人的小说。
在他们那里,我最早捡来了几个常常听到的名字,韦伯就是其中之一。另外一个说的时候声音要放得更低,那是卡尔·马克思Karl Marx)。马克思跟韦伯,是当时西化派最看重的两个马克思(斯)。
 

卡尔·马克思(1818-1883)与马克斯·韦伯(1864-1920)
受到了这样的影响,我就在学校对面那怪怪的书店里买了一本翻译的英文书,书名叫做《From Max Weber》,是一本韦伯著作的选集。

我用当时还非常有限的英文能力开始努力阅读,并且借着自己阅读到的那么一点点东西,试图加入西化派学长、学姐他们的讨论。

我们会在非常奇怪的场合讨论这些问题,经常是在篮球场或者足球场的场边。不踢球、不打球的时候,我们会在场边休息一下,随口谈几句。但越是那样一个奇怪的场合,越是不经意随口聊天,反而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比如,我曾从学长那里听到了关于官僚体制(bureaucracy)的讨论,说官僚体制最重要的一个特色,就是注重程序胜于注重目标。
当时十八九岁的我,觉得这说得太好了。因为,我们在跟学校的训育组在打交道的时候,就有强烈的挫折感,训育组的师长就是一些官僚们。

他们开口闭口就是这个是怎么规定的,但你要跟他讨论校规的道理,他们就理都不理。更重要的是,他们完全不管这个规定是不是跟教育的目的和宗旨有关。我们发现原来这叫做官僚体系。
学长们会提供韦伯的解释,听起来就很了不起了。那是因为,现代社会发展当中,理性过度发达,而且工具理性压倒了目的理性。

再比如,我还听到了关于现代社会的分析。作为一个文艺青年,我那时读了很多文艺作品,这些作品中有一种特别的、普遍流行的感受,叫做苦闷。
但是在学长那里,他们又提出了韦伯的解释。韦伯用除魅(disenchantment)来描述现代社会的一种特质,也就是现代社会里,人们没办法再简单地感觉到,自己属于某一个团体当中的一种安全感,我们会变成一个一个孤单的、像原子一般的存在,因为我们太清醒了。
又例如,我说听到关于职业跟志业的分别。

职业是什么?职业是我们如何因应现实的系统,我们要去适应这个现实的系统,然后得到一份收入。在这个过程当中,是你作为一个个人,去配合庞大的已成型的社会体制,把自己放进到既有的框架里面。
但这不应该是人生的意义,不是你在生活里面最应该要重视的事。
因为另外还有一种强大的力量在推动着你,那力量是让你去寻找你想要做的事。一个强大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神秘召唤在指引你做这件事,你因而产生了一种使命感。

你的生命如果要活得有意义,就非做不可的事情,叫做志业。志业跟职业不一样,志业比职业重要得多了。
 

杨照的韦伯节目用书
2.
深探韦伯:
反简化的思考模式,庞大而全面的知识系统

我从学长学姐那听到的精彩想法,刺激我想要深探韦伯建构的非常庞大且全面的知识系统。
他的问题意识聚焦在社会上,他要解释社会到底是什么,而他基本思考模式是不断把问题脉络化——要回答一个问题的时候,他先要想这个问题应该放在什么样的环境下,会牵连到哪些相关的变数。
我们必须把这些变数,包括时间、空间,物理、意识等,都放进来,让问题立体化,才能够更精确地掌握问题,当然也才能够更精确地回答问题。


如果看人类社会的共同特性,会发现一件奇特的事情,那就是人类组织成为社会,有一些人是支配者,有一些人是被支配者,而且支配者和被支配者的划分不是依照生物本能的。
如果我们看蜜蜂,当它出生孵化成为蜂,就已经决定了它到底是蜂后,是雄蜂,还是工蜂,这其中没有任何暧昧,没有任何选择,都来自于本能。也因为这样,所以蜜蜂只有可能组成一种社会,蚂蚁只有可能组成一种社会。
但人不一样,我们的内在其实并没有像蜜蜂这种生物性的本能。那人到底是怎么组织成为社会的?尤其是,为什么这些被支配者在社会中愿意被支配?
关键在于社会中的社会组织如果没有形成权力,就不可能维持这个组织,那如何在并不是来自于本能的情况下,由这么多的人而构成了支配跟被支配的权力关系?
因此韦伯就提出了一套“支配究竟是在人类智慧当中如何形成的普遍状况”的解释,讲到了支配跟合法性之间的关系,讲到了支配合法性分成哪几种不同的类型。
 

韦伯《支配社会学》,理想国

在组成社会的因素当中,他也特别注意到宗教。
宗教跟社会之间有非常密切的连接。韦伯发展出宗教社会学,他发现,其实资本主义在相当程度上是因为有新教改革,是在推翻了天主教之后,那样一个新的宗教意识所相应打造出来的一套社会组织。

韦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理想国
所以在韦伯的理论当中,资本主义另外联系了两端,一端是联系到宗教的起源。
 
另一端,是经济跟社会之间的关系。韦伯意识到,他还要解释这件事情,也就是有什么样的经济体制就会产生什么样的社会。所以他写了一部非常庞大的书《经济与社会》。
其中一部分的内容就是要探索不一样的生产交易分配,各种不同的模式、机制,如何影响、改变社会组织。
 

韦伯《经济与社会》,世纪文景
前文提到宗教没落,而科学理性兴起,这是传统社会和现代社会在对比上最鲜明的一个现象。

韦伯从理性如何膨胀,然后笼罩了我们所有的生活,来描述、解释现代性、现代社会是这么一回事。
这其中他又更细腻地去区分出什么是工具理性、什么是目的理性。从而看到现代社会的发展中,最重要的一个现象,就是工具理性越来越发达,相对地掩盖了或者是压抑了目的理性。
社会会变动,政治会变动,经济也会变动,然后它们彼此之间形成了非常复杂的互动。相应于政治权力,支配研究方面,有超凡魅力(charisma)作为它的例外,在经济的研究上也有例外。
在经济的研究上,韦伯发现城市是最重要的一个例外。因为有城市,因为有行会,因为有城市所居住的自由民,就形成了在历史上高度的不确定改变的因素。因此又从这里,韦伯发展出了他的城市社会学。

3.
作为个人,怎样才能不被现代性淹没
他有政治支配的理论、有宗教社会学、有关于经济跟社会的研究、有关于城市的社会学。这么多,这么庞大,而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在为我们解释社会到底是什么,社会组织是如何形成的,又为什么会区分出传统社会跟现代社会这两种性质非常不一样的组织形式。

韦伯细密的思考其实是有条不紊的,而且最终都扣回到现代社会上。所以韦伯的理论、韦伯的观念没有过时。
运用你的日常观察,以及你每一天生活中的经验,你就可以了解韦伯的系统。另外,借由韦伯的系统,你也可以对当前现实的社会有系统性的认识。
读懂韦伯,是为了从社会的角度理解现代。
作为个人活在现代社会当中,你会面对什么样的挑战?你应该具备怎样的知识,做怎样的准备,才不会被现代性淹没,而能够保有你的主体去应对这样的一个现代社会?
韦伯的现代事业很复杂,但正因为复杂,所以他可以帮我们排除许多因为我们太天真、我们太简单去想象社会而造成的种种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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