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有一座宝藏城市,延续了数千年的人间烟火

发布于 2021-10-08 07:59

本文首发于《瞭望东方周刊》总第840期,原题为《常德有底气》。
文/艾明   编辑高雪梅

这片青山绿水交织,宜耕、宜居的土地,千百年来形成了一种永不熄灭的城市精神。霸蛮,就是常德人的底气和精神。

1979年7月28日,湖南常德澧县一位考古工作者,偶然发现广袤的田野间,有一处隆起的土岗。职业的敏感驱使他挥锄向下探寻,这一锄,就此掀开了一座尘封千年的古城遗址。

城头山古文化遗址。图源:常德发布

城池之母

城头山,位于洞庭湖西岸的澧阳平原。6500年前,华夏先民曾在这里筑城群居,农耕制陶,繁衍生息。

作为迄今为止考古发现的中国最早城市雏形之一,城头山已经具备基本的城市规划和空间布局,四座城门分居东、南、西、北,两条大道交错贯穿,城墙和护城河环绕周围,居住、制陶、农作、墓葬等功能区划井然有序。   

考古专家根据单位面积内墓葬的数量、建筑物的大小、生活垃圾的多少测算,可能有3000-5000人曾经在此聚集生活。   

城头山宛如一个区域中心,城垣的周围,散布着一些大大小小的聚落,如群星拱月。这里有世界早期的水稻田遗迹,以及蓄水坑、灌溉渠等早期灌溉设施。这里发掘出的大型祭坛中,一座“首领”墓内,死者颈戴精美玉璜,陪葬有妻妾和精美陶器,呈现出王权体系的规制雏形。这里有中国酒文化的初始形态。劳作之余,城头山的居民开设酒坊酒肆,采用陶温锅酿酒,自制陶瓮贮酒,用陶鬶、陶觚斟酒而饮,享受生活的欢愉。

城头山古文化遗址出土的陶器。摄影:艾明

城头山古文化遗址,是中国南方史前大溪文化至石家河文化时期的遗址,代表了长江流域新石器时代古文明的发展高度。   

城头山的城市烟火一直延续了2000多年,但在距今约4500年前,不知缘由,突然湮没于历史的长河之中。而它的文明基因,尤其是建城、稻作和酿酒三大技艺,在后来的漫长岁月中,神奇地在这片土地上得以传承,不断被后人解锁并升级,演绎出另一座历史文化名城的苦难与辉煌。

城建楷模

风雨苍黄,春秋递嬗。距离城头山遗址70公里外,古城常德,历经2200多年的兴衰浮沉,崛起在沅水之滨。

常德古称“武陵”“朗州”,自秦代设郡筑城,北宋改称常德延续至今。

《老河街》局部  杜飞  以清末民初河街的生活场景与今天新建河街元素相交融,城墙外、大江边,穿越时空。图源:湖南学习平台

地处“吴蜀咽喉,滇黔户牖”,常德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自建城2000多年来,常德经历大小战争130多次,其中对古城造成毁灭性的战争有七次,包括宋朝的南北统一战争、明朝的农民起义、清朝的南征和平定“三藩叛乱”等。   

清朝诗人杨兆杰路过常德,感叹古城劫后凄凉荒芜的场景:“边涉远圉不惮蹉,伤心民屋战场多。二陵有泪悲风雨,四月无人刈麦禾。鼠社荒烟横败壁,鹳巢残叶覆疏萝。十年底定犹如此,新辟岩疆更若何。”    

最为惨烈的是1943年抗战时期,常德军民以巷战搏命,抵御侵略者。在日军的疯狂轰炸下,城垣几乎毁坏殆尽。

《常德会战》 孙韬  图源:湖南学习平台

每一次劫难之后,常德人都以无比执著的信念重建新城。  

明朝末年,祖籍武陵的名臣杨嗣昌,对常德城进行了一次大规模修建,完工时民众镌字于城砖,上书“杨相公重建鼎城,上不费国,下不病民,三年告成,士民感恩。明崇祯十三年造完敬勒”。   

清代《武陵县志·城池》记载同治时期的常德城状貌:“城周九里十三步,计一千七百三十三丈,高三丈囗尺,垛口一千三百六十三座。门六,东曰永安,下南曰临沅,上南曰神鼎,西曰清平,西北曰常武,北曰拱辰。东、北二门有月城。”

新中国成立后,常德旧城历经多次改造,尤其是近20年来,常德发生了令人惊艳的“蝶变”:   

1990年开始,常德开始重点打造湖滨特色的城市绿地系统。2013年夏天,常德城启动最大的一次“装修”工程,从地上地下到沿街建筑,从棚户区改造到水系治理,整个城市焕然一新。2015年,常德成功入选全国首批16个海绵城市建设试点城市。   

常德人建设了一座充满荣誉之城:中国人居环境范例奖、全国文明城市、中国优秀旅游城市、国家卫生城市、国家园林城市、中国首届魅力城市、国际湿地城市、国际花园城市、中国首批海绵城市、全国交通管理模范城市、国家环境保护模范城市、中华诗词之市。

常德老西门。图源:常德发布

常德老西门的改造,是当代中国城建史上的一次极具价值的城市复兴探索。   

民国时期,老西门一带曾是常德的政治文化中心,抗战中这里的古老衙门、书院、文庙等重要公共建筑,几乎都夷为平地,后来逐渐演变成为一个棚户房、危房、屠宰场、仓库杂处的破败街区。   

如果按照一般流行的城市建设路径,大多是让原住民腾退搬迁,易地安置,政府拍卖土地给房地产商开发高端商业社区和住宅小区。老西门的居民原本是社会低收入阶层,拿到有限的补偿款之后,大都是离开此地,没有太多的选择余地。   

但常德选择了完全相反的路径,100%的居民回迁,保留了城市的历史气息和街区日常生活场景。以现代形式重构围合建筑,小桥、老树、城墙、抗战碉堡群等都被留存。同时,创造性地进行城市历史遗产保护,修筑了体现常德传统居住形式的“窨子屋”博物馆、丝弦剧场以及矮城墙博物馆等,城市文脉在老西门的城市更新中得以持续衍生演绎,生生不息。

窨子屋。摄影:艾明    

常德方言中,有一个人们耳熟能详的词:霸蛮,语义是指执拗,认定方向就永不回头。

这片青山绿水交织,宜耕、宜居的土地,千百年来形成了一种永不熄灭的城市精神。霸蛮,就是常德人的底气和精神。

桃花源里

地处大江南的常德,是一片山川形胜,物阜民丰的膏腴之地。

出,可耕作良田;退,可隐逸深山。常德,是中国地理空间中当之无愧的一处桃花源。  

 

晋代陶渊明的一篇《桃花源记》,定义出中国人经典的家园与乡愁理念。常德,也被称之为“桃花源里的城市”。

澧阳平原上的城头山古文化遗址。图源:常德发布

常德拥有43万公顷耕地,其中三分之二以上为洞庭湖淤积平原,向来都是湖南的第一粮仓。澧阳平原,是全省最重要的粮食产区之一,也是目前发现的世界上最早的稻作农业区域之一。   

在常德澧县城头山遗址考古过程中,专家从壕沟淤泥中,发掘出稻、瓜等170多种人工种植和野生植物种籽,以及猪、羊、狗、鹿等20多种家养和野生动物骨骸,其时间早于1974年在浙江发现的河姆渡遗址。   

距离城头山遗址一公里处,还发现距今约8000年的人工栽培稻;距离城头山遗址10多公里处,则发现了距今约8000年的大量稻田实物标本。   

中国是稻米的故乡,吃米伴随中国人六七千年。与面食相比,大米不用经过磨面、发酵等工序,更易于烹制和食用。   

南方湿热多阴雨,大米的贮存在古代是个很棘手的问题,时间长了会生虫、腐败。聪明的华夏先民将稻米加工成米粉,经风吹日晒后,易于长期贮存。   

东晋时期,北方士人大族衣冠南渡,北方人食用面条的技艺,与南方米粉的加工糅合到一起,加之历朝历代文人的审美趣味,稻米这种单一的食材,幻化出绚烂的口味。

常德牛肉米粉。摄影:艾明

中国不同的地方,有着各种烹制米粉的方式,如汤粉、河粉、虾粉、叉烧粉等,代表着不同城市的文化,背后折射出一方水土独特的人文历史。   

常德人嗜吃牛肉粉,在常德的街巷弄堂里,人们最多见到的就是牛肉米粉。   

常德米粉的诞生,可追溯到清朝雍正皇帝时期。当时朝廷实行改土归流政策,原籍北直顺天府通州回民杨源,受封武略将军,采食澧田。   

他带领回族部众落籍常德津市,回民本来喜吃牛肉面,但当地以大米为主食,不易找到面条,定居此地的回民便以当地原有的米粉充当面条的替代品,创造了最早的牛肉粉。

常德米粉,深受移民饮食文化的影响,不断融汇革新,形成了自己独到的口味。在品种上,又发展出圆形米粉和扁形米面两类。   

常德米粉的配菜(俗称码子)丰富多样,有肉丝、肉片、三鲜、炸酱、酸辣、蹄花、排骨、鸡丁、鳝鱼、牛杂、牛筋等。   

但是,常德米粉中的头牌当属牛肉粉,它的独特风味得益于十多种汤料熬制的牛肉,以及红油汤的香辣,从而成为独树一帜的“常德一碗粉”。

钵子美食

城头山文化遗址,发现了10座大型陶窑,从早期粗糙的手制夹炭夹砂、红陶及泥质酱黑陶,到后期器型丰富多样、纹饰精美的泥质黑陶和灰陶,完整记录了新石器时代长江流域华夏先民制陶技术演变历程。   

这些文物,有釜、罐、钵、盘、盆、钵、碗等类别,从最初的实用性到后来的艺术性,表现了人类热爱生活、创造生活的闲情逸致与聪明智慧。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原始的粗陶钵子,千百年来依旧被常德人喜爱,并一直伴随着他们一饮一食的生活日常。   

常德钵子菜,是湘菜体系中拙朴古雅又鲜活灵动的一脉,它传承中国古老的鼎食文化遗风,夹杂着浓重的民间乡土气息。   

常德以北是辽阔的江汉平原,北方南下的寒流几乎毫无屏障,可长驱直入。冬春寒冷潮湿,加之地处洞庭湖区,地势低洼,夏秋湿热,钵子菜正好能驱寒去湿,增进食欲。   

在常德,无论城乡,百姓家中都会做钵子菜,冬季炉火熊熊,钵内热气翻腾、香气四溢,驱尽了严冬的寒气。就是在烈日炎炎的盛夏,常德人的甑钵炉子照样炖得热气腾腾,令人酣畅淋漓,胃口大开。三朋四友小聚,不炖几个钵子,不显气氛之热烈。家中若有贵客,桌上至少要有六个炖钵,才能完全镇住场面。   

钵子菜将炊具、食具合二为一,边煮边吃,先用大火炖,后用小火熬,滋味浓鲜。清炖牛肉、虾仁炖萝卜丝、黄骨鱼炖皮蛋、炖甲鱼、炖肥肠、剁椒鱼头钵子等,光听菜名就令人垂涎。   

吃到最后,汤汁渐微,只剩一些油汁,转化为干香的风味,常德人会往钵子里扔一把清爽鲜嫩的蔬菜收底,其中有一款冬苋菜,就是古代的百菜之王“葵”,学者们曾认为它早已经消失,但至今还在常德不少地区广泛种植。   

钵子菜的食材,取材于本地所产的水鲜、畜禽、时蔬等,原料广泛且易获得。常德的粮、棉、油、生猪和水产品的总产量,均居湖南之首。常德汉寿不仅是湖南蔬菜第一大县,还是中国甲鱼之乡。   

有人戏称,常德,可以包圆整个湖南人丰衣足食的生活。

迷失“第三城”?

常德人,一方面追求安逸慵懒、精致享受的生活,他们不停地大兴土木,建、建、建,修建了“吉尼斯世界纪录”中世界第一的诗墙,世界上第一个岛上水主题乐园,还有卡乐星球主题乐园、德国小镇、钵子菜博物馆……

卡乐星球主题乐园。图源:常德发布

另一方面,常德人又雄心勃勃,埋头苦干,发力电力、铝业、纸业、食品、纺织、机械、电子、建材、医药等产业,力图建成一个现代化区域中心城市,打造全国重要先进制造业基地、全国生态农产品基地、全国大健康产业基地。   

一边,是桃源桑竹,良田美池,炊烟袅袅,抬头是青山,低头是绿水的生态城市;一边,是一个发愤图强,历年来高考整体成绩仅次于省会长沙的教育强市。   

北京大学首批“博雅人才共育基地”在湖南的授牌学校,常德就包揽三所。石门一中、桃源一中、澧县一中这三所县级中学,号称清华、北大生源供给站。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湖南省新近公布的“一主两副”城市发展战略中,除省会长沙之外,岳阳和衡阳成为省域副中心的候选城市,而经济总量一直位列前三的常德竟然名落榜外。

常德沅江三桥。图源:常德发布

虽说常德交通便捷,有着水陆空齐备的立体交通网络,是湖南省除省会长沙外,第一个同时拥有机场、铁路、高速公路、水上运输通道的地级市。曾经的大水运时代,常德凭借沟通洞庭湖和沅江的优势,成为湘西北的交通枢纽。然而,铁路时代到来后,粤汉铁路、京广线的开通,让常德成为了一座远离主干线的“边城”。   

高铁,无疑是常德迈向现代城市最缺失的一个环节。   

据说,中国“八纵八横”的高速铁路短期规划出台,开始动工建设,常德正位于呼南高铁和厦渝高铁的交汇处。未来,经过常德的高铁规划还有常岳九高铁、武贵高铁、西长高铁。   

这些高铁建成后,常德将成为湖南极为重要的高铁枢纽城市,再现其历史上辉煌的交通地位。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有专家建言,常德,既是湘西北经济核心增长极,同时,又是湖南对接西南成渝两大经济区的桥头堡,如果策略得当,极有可能形成湖南城市发展的长沙-常德双核驱动格局。   

常德,未来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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