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解读|旅游与动物

发布于 2021-10-11 09:11

      


 

Tourism and Animal

组织者简介

尹 铎

广州大学地理科学与遥感学院副教授

粤港澳大湾区移民治理与城市发展智库副主任

研究方向:农(渔)业经济与边疆发展、旅游与休闲视域下的人与动物关系

嘉宾简介

丛 丽

北京林业大学园林学院旅游管理系副教授

研究方向:野生动物旅游与国家公园研究

崔 庆 明

华南师范大学旅游管理学院旅游管理系特聘研究员(青年英才)

研究方向:可持续发展、生态旅游以及野生动物旅游等

刘 炎 林

毕业于北京大学生命科学学院 动物学博士

现任职于中国猫科动物保护联盟,科学主任

主要工作:中国本土野生猫科动物的调查和保护

高 权

新加坡管理大学社会科学学院研究员

研究方向:社会地理与旅游地理学


对话与解读

尹铎


刘炎林


   

丛丽


   

崔庆明


   

我认为野生动物保护是一个跨学科问题,它当然跟自然科学有关,但社会科学的视角也不能忽视。我主张将野生动物旅游的可持续发展放到更广泛的社会文化情境中进行考察,不同时空背景下人们发展出不同的与野生动物之关系,野生动物保护必须建立在对那些根植于社会文化情境中的人与野生动物关系的理解之上。野生动物不是纯粹的自然之物,而是社会与自然的混合体。因此,理解野生动物旅游,既要了解野生动物的自然面相,也要了解其人文面相。

基于此认识,我对旅游中的动物伦理问题进行了情境主义(contextualism)考察。西方主要的动物伦理基本都是理性化的、规范性的、一元论的,并未考虑不同社会情境下人与野生动物关系的复杂性,在指导具体野生动物旅游实践时有诸多问题。比如我们对泰国大象旅游的研究中(Cui & Xu, 2019),发现无论是激进的动物权利论、温和的动物福利论,还是注重关爱的生态女性主义,都无法指导解决旅游业中的大象福利问题。旅游业的优势是用经济手段解决动物生存和福利问题,因此不得不考虑市场需求。中国人对不同野生动物有不同的想象,我们用差序格局来形容中国人与野生动物的伦理关系(Cui, Xu & Wall, 2012)。中国传统儒家的动物伦理是贵人贱畜的,呈现出一种差序格局,用孟子的话说是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亲、民、物之间存在阶次。野生动物在差序格局中的位置由其审美价值”(aesthetic value)决定,而审美价值与动物习性和文化密切相关,如猴与猿在中国文化中被赋予了不同的审美价值,也有不同的文化地位。动物版差序格局影响着现代旅游开发中对野生动物的安排,以及游客在活动中的感知和体验。我们对中泰两国的野生动物旅游研究皆说明社会文化视角在理解动物伦理上的重要性,而处理好人与动物伦理关系是可持续发展的关键。

我最近研究的话题是自然保护地的人与野生动物冲突。其基本逻辑是:随着生态文明建设的深入以及我国对野生动物保护力度的加强,自然保护地中的野生动物种群有恢复和增长的迹象,越来越多的野生动物出现在保护地周边社区,造成各种损失。国家的财政拨款无法弥补巨额的生态补偿,旅游作为一种市场机制,可以带来额外的经济收益。这些收益既可以用于生态保护的工作经费,又可以补偿野生动物带来的损失,还可以通过社区参与旅游以提高社区收入水平,促进社区整体发展。但是在具体实践中,我们发现旅游在同时促进生态保护和社区发展方面的作用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有效(Cui, Ren & Xu, 2021)。因其复杂性,我觉得旅游如何促进或缓解人与野生动物之冲突是一个值得研究的话题。

高权


   

成为云南丽江束河古镇重要组成部分的宠物狗(图源自尹铎)

尹铎


    感谢各位老师的介绍,那么大家在各自专业认知的判断下,认为国际学界对于旅游与动物研究的趋势与发展方向是什么


崔庆明


   

认为,国际学界的一个趋势是动物越来越被认为是重要行动者而纳入到学术研究之中,特别是在人文社会科学领域,出现所谓的动物转向。一直以来,关于动物的社会科学研究都处在整个学科体系的边缘位置,相比于研究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人与动物之间的关系被认为不甚重要。而近年来,欧美开始流行后人文/人类主义”(posthumanism)的研究范式,反思西方传统人文主义的局限性,重新思考性别、种族、物种、赛博格问题(见Rosi Braidotti的著作),动物与人类的关系被重新审视,人类中心主义成为批评焦点。



丛丽


   

高权


   

在内蒙古鄂尔多斯响沙湾旅游地供游客拍照骑乘的骆驼

(图源自尹铎)

尹铎




丛丽


  

随着生态文明发展战略的提出,我国提出了建设以国家公园为主的自然保护地体系,目前已建立2个以保护野生动物为主题的国家公园:东北虎豹国家公园和大熊猫国家公园,此外其他8处国家公园中的生物多样性也非常丰富,具有典型的生态系统代表性,而未来国家公园空间内一方面需要承担保护野生动物的功能,另一方面也应该发挥游憩和自然教育的功能,提高人民福祉。自然保护地生态红线的识别与划定,是当前自然保护地体制建立亟待解决的问题之一,为避免 “一刀切的思维模式,对野生动物为主的自然保护地管理需要结合国家生态保护红线政策和自然保护地具体特点,美国鱼类及野生动植物管理局(United States Fish and Wildlife ServiceUSFWSFWS)采用动态分区和弹性分区管理鱼类,美国比如佛罗里达州的海龟保护,只是在海龟上岸产卵的季节的夜间产卵时段加以保护,白天游客在沙滩上冲浪和晒太阳都没问题,候鸟保护地在鸟儿不在的季节完全放宽旅游限制。

鉴之,我国动物类型的自然保护地要开展符合中国国情的保护实践,在红线划定阶段应充分考虑自然生态系统的完整性和弹性,保留充足的生态廊道和弹性空间,同时也需要充分考虑游憩体验需求、人类干扰影响程度及生态系统可接受改变的极限,可以考虑实施动态分区(也可含季节性分区与生产性动态分区)。因此,迫切需要学者加强相关研究,加强对野生动物游憩者行为和偏好的分析和研究,加强访客行为对野生动物及栖息地干扰影响的研究和监测,加强对野生动物保护监测和保护成效的评价,加强对国家公园开展野生动物游憩和自然教育的管理措施讨论等,以此来更好的回答如何在以国家公园为主的自然保护地内,在哪些空间哪些季节可以开展何种形式的野生动物游憩活动,哪些游憩和自然教育活动是允许开展的?哪些空间可以开展游憩和自然教育活动?如何对访客进行管理?如何减少访客对野生动物及栖息地的干扰和破坏?如何实现国家公园的可持续发展等?


崔庆明


   

每一个研究都有其内在的学理逻辑,都有其想要继承和对话的学术脉络,都有其想要做出的学术增量。有关动物的研究话题纷繁复杂、学派林立,很难做出总体评价。但对动物相关问题的探索,总体上可以增进我们对人与动物关系的理解。动物在我们的生活中其实扮演着各种各样的重要角色,但是大部分人对这些关系的了解很少,甚至兴趣寥寥。我在开《野生动物旅游管理》公选课时,发现很多学生对野生动物很感兴趣,但是大部分人对相关问题没有感知和体验。通过对动物相关问题的研究,引起更多人对其他物种的了解和关心也很重要。


高权


  

刘炎林


   

泰国考艾国家公园大象观赏旅游项目

(图源自崔庆明)

尹铎


大家认为新冠肺炎疫情作为突发公共卫生安全事件,对于旅游情境下的动物生存及动物旅游地发展会带来何种影响?国家能够从政策维度进行哪些层面的有效治理?

崔庆明


   

新冠肺炎疫情对野生动物(旅游)的影响是多重的。首先,因为新冠肺炎是人畜共患病,野生动物也有被感染的风险。一项发表于英国《自然》杂志的文章发现,美国东北部三分之一的白尾鹿体内都存在新冠病毒抗体,这表明它们已经感染了新冠病毒。某些野生动物如猫科动物、灵长类动物是易受感染物种,世界上发生多个动物园的猫科动物传染新冠病毒的案例。所以,疫情其实对野生动物的健康也造成了威胁,特别是那些与人类互动频繁而又易感的动物。
第二,疫情导致的旅游经济衰退对野生动物保护工作是巨大的打击。根据世界旅游组织的报告,全球旅游业在2020年遭遇了有记录以来最糟糕的一年,国际游客人数下降了74%。由于需求下降和旅行限制,2020年全球目的地的国际游客比上一年减少了10亿人次。那些需要依靠旅游业筹措资金进行生态保护的地方面临困境。世界多个城市动物园因为资金缺乏面临运营危机,如德国新明斯特市动物园、南京红山动物园等。泰国的大象营因为没有游客,没有经费喂养大象;春武里的老虎园永久关闭;华富里的猕猴因没有充足食物在街头打架斗殴等等。东非的山地大猩猩保护依赖旅游收入,旅游业中断造成保护资金缺乏;疫情导致当地经济衰退,盗猎活动增加。
第三,疫情对野生动物也有积极的影响。首先,疫情促使中国立法禁食野生动物,这对野生动物保护非常重要。其次,疫情前的野生动物旅游地往往存在过度旅游的现象,大量游客集聚对野生动物及其栖息地的很多方面产生影响。疫情下游客量急剧下降,减少了游客对野生动物的打扰,有利于野生动物保护。这方面请见今年最新播出的纪录片《地球改变之年》。
疫情对野生动物旅游带来的影响有好有坏,在推出治理政策之前还需进行综合研究评估。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广泛而深远,不同学科的学者们还在继续调查、反思、讨论疫情带来的改变。疫情初起之时,很多期刊组织发表新冠专辑,旅游学者们反思人类对自然生态造成的压力和破坏,希望疫情能够让整个行业警醒,并能推进变革走向更为可持续的发展道路。但疫情至今还没有完全得到控制,行业变革也未出现苗头,人类是否能够记住历史教训、团结一致推动改变尚未可知。

高权


   

新冠疫情对旅游业的最直接影响是由于交通和人口流动管制带来的旅客数量和旅游收入的骤减。这对旅游业中的动物的影响是双面的。首先,这对野生动物栖息地是好的,因为这缓解了工业和服务业带来的环境压力,让动物的栖息地有喘息和恢复的时间。但是,对于之前被卷入旅游产业的动物而言,新冠疫情带来的影响更多是消极的。对于圈养的野生动物而言,由于疫情导致的资金断裂,很多动物园和海洋馆难以为继,无法为动物提供足够的食物和恰当的管理。例如由于资金断裂,德国一家动物园的老虎只能自生自灭或者牺牲动物园其他动物来喂养。而对于非圈养的野生动物而言,新冠疫情似乎让它们有了更宽松的生产环境,但事实并非如此。旅游业已经或多或少地改变了它们的生存环境、生存空间、食物来源甚至是行为习惯,这就导致了很多野生动物对人类和旅游业形成了一种相对平衡的依赖性。这种平衡一旦被打破,很多野生动物不得不重新适应新的生存方式。
对于政策维度的治理,我觉得可以在两个方面努力。第一,在新冠期间,对于旅游业中动物的应急预案几乎是没有的,以后可以建立健全这方面的政策。第二,旅游业也应该思考如何让野生动物具有更强大自主生存的能力(例如通过再野化让部分圈养动物具有野外生产能力)。这需要学者重新评估旅游如何塑造和改变了动物的生产方式。

丛丽


   

新冠肺炎疫情的爆发,短期来看对于旅游情境下的动物生存是个利好消息,原因有两个方面:一方面游客数量骤减,减少了对野生动物及栖息地生态系统干扰,很多野生动物数量在疫情期间得到增长;此外新冠肺炎疫情的爆发也引起了人们环境伦理观的重新思考,传统的人类中心论主张人类评价自身的利益高于其他非人类,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人类可以对野生动物资源随意的开发利用;而非人类中心论中典型的观点派系如生态中心论,主要论断是人类应当把道德关怀的重点和伦理价值的范畴从生命的个体扩展到自然界的整个生态系统,野生动物也是生态系统重要组成部分,要考虑野生动物福祉。

新冠肺炎疫情的爆发对于野生动物旅游目的地的影响是多维度的,原因如下:基于旅游经济发展视角,旅游市场遭遇寒冬,游客出游量减少,旅游目的地经济发展受挫;此外,从旅游地生态系统角度而言,游客数量减少,短期内减少了对野生动物和栖息地的生态系统干扰和破坏,有利于目的地生态系统的保护;而从社会效益来看,旅游目的地不能很好开展游憩和自然教育等活动,无法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不利于提高人民福祉。因而,综合来说,新冠肺炎疫情作为突发公共卫生安全事件虽然短期内促进了野生动物保护,但是从长远来看,对目的地的可持续发展是极为不利的,希望未来中国对于以国家公园为主的自然保护地体制建设中,在保护地的发展战略和管理策略制定时需要处理好游憩与野生动物保护的博弈关系,既要避免过度开发利用也不能完全保护,以实现野生动物旅游目的地的可持续发展。

刘炎林


   

新冠疫情对旅游活动影响极大,游客数量急剧减少,旅游收入大幅减少。不过对野生动物来说是难得的缓解。多地报道野生动物频繁出现于原先人流和车流较多的道路上,甚至卧龙保护区的大熊猫也是如此。另外,国外最新的研究揭示,野生动物也会感染新冠病毒,不过对种群的影响有待研究。一刀切的疫情管控对所有旅游活动均影响极大。从政策维度来看,分等级、分区域灵活管控,不仅对于恢复旅游,对于恢复其它经济活动,都是有必要的。

黄山猕猴谷与游客互动的藏酋猴

(图源自崔庆明)

文献导读:
[1] SHACKLEY M. Wildlife Tourism[M]. London: International Thomson Business Press, 1996.
[2] NEWSOME D, DOWLING R, MOORO S. Wildlife Tourism[M]. Clevedon, UK: Channel View Publications, 2005.
[3] CURTIN S. What makes for memorable wildlife encounters? Revelations from ‘serious’ wildlife tourists[J]. Journal of Ecotourism, 2010, 9(2): 149-168.
[4] KNIGHT J D M. Invasive ornamental fish: a potential threat to aquatic biodiversity in peninsular India[J]. Journal of Threatened Taxa, 2010, 700-704.
[5] DUFFUS D A, DEARDEN P. Non-consumptive wildlife-oriented recreation: A conceptual framework[J]. Biological conservation, 1990, 53(3): 213-231.
[6] ORAMS M B. Feeding wildlife as a tourism attraction: a review of issues and impacts[J]. Tourism management, 2002, 23(3): 281-293.
[7] REYNOLDS P C, BRAITHWAITE D. Towards a conceptual framework for wildlife tourism[J]. Tourism Management, 2001, 22(1): 31-42.
[8] KNIGHT J. Making Wildlife Viewable: Habituation and Attraction[J]. Society & Animals, 2009, 17(2): 167-184.
[9] CURTIN S, KRAGH G. Wildlife tourism: Reconnecting people with nature[J]. Human dimensions of wildlife, 2014, 19(6): 545-554.



责任编辑/语音主播  || 尹铎  广州大学地理科学与遥感学院

技术编辑  || 孙佼佼 苏州科技大学商学院/复旦大学工商管理博士后流动站

封面/动图底板  || 图怪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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